原著刺杀小说家小说屠灵路空文关宁章节阅读
最新原著小说《刺杀小说家》,已经火热上线,这本由大神级作者“双雪涛”精心编写的小说,一经发布就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关注,小说原名《飞行家》,主角是屠灵路、空文、关宁,故事简介:这个世界上最多的人就是平凡人,但是无数的人性的光辉却都是在这些形形色色的平凡人身上绽放的,小说将平凡小人物的挣扎、奋斗全部的写进了书中,写进了人心中,而屠灵路、空文、关宁的故事也只是其中之一。
他说,上次跟你说到甘沛元,这两天我又想起点事情。我说,您说。他说,1995年厂子不行了,我拉了一伙人自己干,但是肯定不能全叫着,养活不了那么些,就得先让一批人下岗。甘沛元是我发小,一起长大,我养了他这么多年,也算够意思了,就找他谈了一下,让他买断,钱比别人多五千,这钱我自己掏。他不答应,四处告我,威胁我要杀我全家。告我没用,那是大政策,不是我发明的,但是我发现他跟着一朵,那时一朵上初一,并不知道有人跟她,有一天我把他叫住,他从皮包里拿出一瓶硫酸,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走了。我说,您歇会。他的心率增加,已经到了一百六。他说,我一口气说完,害怕忘了。我想找人把他做了,可是想来想去,还得自己来。快过年了,厂子已经放假,我约他在车间办公室见面,给他拿点年货,谈一下把他招过来的事儿。我用扳子把他敲倒了,然后又拿尼龙绳勒了他的脖子。他一个人过,爱喝酒,孩子跟前妻,父母也早不理他,他不是管他们要钱,就是从家里偷东西。我确定他死了,眼睛比过去还突出,舌头也咬折了,我就把他拖到厂子尽里头的幼儿园,用铁锹挖了个坑,把他埋了。就在院子里跷跷板的底下。说完,我叔闭上了眼睛,满脸都是汗,枕头湿了一片。我说,您喝点水吗?他摇了摇头。我想走,但是他好像没睡,这时候出去,恐怕会让他觉得我有点懦弱。他闭着眼睛说,我这两天做梦老梦见他,说我的行为他理解,可是能不能给他迁个地方,立块碑,没名字也行,这么多年老被孩子们在上面踩来踩去,有点不好受。我说,您放心,我给您办吧。他点点头说,动静要小,那厂子我找人看着呢,这么多年我花了不少钱,等我好了,我去给他烧纸,你是司机,你开车带我去。以后你就给我开车吧。我说,好,老司机了。
他终于睡熟了,呼吸极其轻微,我掀开被,看见尿不湿上一大片黑血,帮他换了,他也没醒。我盯着他看了一会,他的胸口在起伏,有时候突然吸进一大口气,好像要吞掉这个病房的空气一样,然后慢慢地,游丝一般地呼出来。我推开门,发现人都已经散了,只有刘一朵靠在走廊的墙上,闭目沉思。她睁开眼说,睡了?我说,睡了。她说,我妈去买寿衣了,免得到时候抓瞎。我说,一点希望没有了吗?她说,他的身体里已经快没有血了,你明白吗?没有血了。她拉着我的手,走进病房,洗手间摆着她的护肤品和牙具。她洗漱完毕,脱光自己,抱着我钻进病房一角的行军床,军大衣我盖在暖气上,房间里实在太热,能遮一点是一点。我们抱了一会,谁也没有说话,我能听见我叔的呼吸声,或者说我小心翼翼地听着他的呼吸声,监控器时不时发出一点微小的声响,那是血压在缓慢地掉下来。她在我下巴底下说,到我上面来。我说,睡吧,叔能听见。她没有答言,伸手脱掉我的内裤。我翻起身压住她,她的眼睛里都是泪水,我抱着她,一动不动,她的眼泪蹭了我一脸,过了一会,她推了推我的肩膀,翻身冲外,没有了动静。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口干舌燥。刘一朵睡着了,身体蜷成一团。我穿上衣服走到我叔的床边,在他的保温瓶里喝了点水,水尚温,我叔微张着嘴,一动不动,裹在白色的寝具里,我趴在他耳边叫他,叔?叔?他没有反应。我等到他又吸上一口气,披上军大衣,离开了医院。
出租车司机开得飞快,冬天的深夜,路上几乎没有人,路边时有呕吐物,已经冻成硬坨儿。树木都秃了,像是铁做的。他认识小型拖拉机厂,说没人不认识,那曾经是效益最好的大工厂,现在没拆,一直烂在那里,地皮的权属不清。我站在大门口,发现厂子比我想象得还要大,如同巨兽一般盘踞于此,大门有五六米高,只是没有牌子,也没有灯。我从大门上面爬过去,跨过锋利的铁尖,刚一落地,门房的灯亮了。一个人拉开窗户探出头来,此人也许五十岁,也许六十,头发没白,可是脸上都是皱纹,下巴上全是胡子楂子,瞪着一双突出的大眼,看着我。手里拿着一只甩棍。他说,爬回去。我看着他的眼珠,一半在里头,一半在外头,好像随时能掉在地上。我说,甘沛元?他说,你谁啊?我说,干瞪?他说,哥们,你认识我?进来坐坐。他的屋子很小,从窗户里望,有一个煤炉子和一个小电视,煤炉上搁着水壶,墙上都结了冰。我呼出一口气说,我是刘庆革的司机。他说,你是庆革厂长的司机?他现在怎么样,每个月往我卡里打钱,好久没见过他了。我说,他挺好,老提起你,就是忙。我进去走一圈,一会回来我们聊聊。信得过吗?他说,大半夜的,就是走一圈?我说,就是走一圈,然后回来跟你喝点酒。他说,成,我把酒温上等你。
厂区的中央是一条宽阔的大道,两边是厂房,厂房都是铁门,有的锁了,有的锁已经坏了,风一吹嘎吱吱直响。有的已经空空如也,玻璃全都碎掉,有的还有生锈的生产线,工具箱倒在地上,我扶起来一个,发现里面有1996年的报纸。我顺着大路往里走,车间的墙上刷着字,大都斑驳,但是能认出大概,一车间是装配车间,二车间是维修车间,三车间是喷漆车间,一直到九车间,是检测车间。路的左侧,跟车间正对,有卫生所和工人之家,卫生所的地上还有滴流瓶子,上面写着青霉素,工人之家有个舞台,座椅烂了大半,东倒西歪。我走到路的尽头,右面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子弟幼儿园。走进去,看见一栋二层小楼,楼门紧锁。楼前的土地上,有一个跷跷板。我在跷跷板上坐了一会,虽然锈了,可是还能翘动,只是对面没有人,只能当椅子。坐了大概五分钟,我回到二车间,找到一根弯曲的铁条,回到跷跷板开始挖。土已经冻了,非常难对付,累得我满头大汗,大概挖了一个钟头,已经有了一个半米的小坑,什么也没有。我歇了一会,抽了支烟,发现汗要凉,赶紧继续挖。又挖了半米,看见一串骨头,应该是脚趾,我顺着脚趾往宽了挖,很小心,怕把骨头碰坏了。又花了大概四十分钟,看见了一副骸骨,平躺在坑里,不知此人生前多高,但是骨头是不大,也许人的骸骨都比真人要小。他的骨头里面杂着几块破布,是工作服。我盯着骨架看了一会,想了想城市周围的墓地,也许东头的那个棋盘山墓园不错,我给我爷扫墓去过,如果能订到南山的位置,居高临下,能够俯瞰半个城。
墓碑上该刻什么,一时想不出,名字也许没有,话总该写上几句。我裹着军大衣蹲在坑边想着,冷风吹动我嘴前的火光,也许我应该去门房的小屋里喝点酒暖暖,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痛快地喝点酒,让筋骨舒缓,然后一切就都清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