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议基本结束，大家情绪放松，气氛活跃起来。

龙根弦外有音：“以后杨老弟兵强马壮，利剑高悬，华西该风清气正了。”

杨弘郑重而又坦诚道：“反腐利剑仅凭我一人举不起，还靠各位同心协力。”

龙根眼睛含着飘忽不定的笑意：“你恐怕举起剑，放不下。”

“我挺腰站直，怕什么？”杨弘说罢，反而皱眉揉揉腰部……

龙根笑笑，饱含哲理妙语而出：“常在河边走，终究会湿鞋。湿了鞋就会走不稳，站不直了。”

杨弘是老牌大学生，知道龙主任话里有话，他也一语双关，入情入理，寓意浅显：

“我和大家一样，有七情六欲，有老婆孩子，也可能湿鞋，但不能被河水淹死。如果湿了鞋走不稳，我光脚踏浪！”

龙根莞尔一笑：“踏浪也会起波皱的。”

杨弘沉着应对：“踏浪无皱是神仙，是人踏浪都起皱。”

龙根独自鼓掌：“老弟说得好，说得好。我原来做事追求完美，老想踏雪无痕，踏浪无皱，实际做不到；现在年龄已大，连踏雪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老哥俩云山雾绕的斗嘴，常委们有的听懂了，有的却一头雾水。

吴涛笑着接龙根的话：“我看你是心病。给你个省长干，你肯定能爬雪山，过草地。”

龙根“噗嗤”一笑：“那是，那是。凭我的体力，干到70我也不服老。但和50岁一刀切的科级干部比，算是‘阎王爷的二舅——”

市长耿直不解：“怎么讲？”

龙根笑而不答，政协主席周和明伸出拇指，点出歇后语：“是个老鬼！”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唯有老统战部部长化一沉着脸。

王新明两眼笑出泪花子，但睁眼看化一神情不对头，便关切问：“化部长怎么了？”

化一捧着下巴，慢吞吞说：“说起50岁一刀切，我有些难过。我妹夫大学毕业教书，35岁抽调人劳局写材料，后来混个局办公室副主任，进科级干部人才库两年，40岁升为副主任科员，45岁才任副局长，结果去年一刀切退二线，单位不给工作，让腾出办公室，只有在家窝瘪着。”

周和明困惑：“那闲着不是很好吗？”

化一摇头：“闲一天半天可以，但时间长了会憋出病来。”

组织部长扬括吊起脸子：“可以另谋职业呀。”

化一白了杨括一眼：“说得轻巧。这些人一无钱投资，二无技能经营，三放不下架子求人，是大事做不来，小事不去做的半残废。”

宣传部长李宣道出缘由：“50岁一刀切，是无办法的办法。年轻人要进步，就这几个位置，不一刀切让谁下去？”

化一却据理力争：“中组部干部任免条例就没有这样规定。这样做，不合情不合理，更不合法。其危害有三：一是浪费干部资源。做行政工作，30岁处事不牢，40岁才靠谱，50岁才成熟，6、70岁工作才游刃有余。所以50岁就被掀了摊子，不是毁人吗？二是挫伤干部干事创业的积极性。下面有人发牢骚说，‘既然按年龄用干部，组织部年度干部考核都是骗人的。’三是滋生人事任免腐败。快到龄的，临走捞一把，把单位掏个大窟窿；有人有钱的符合年龄的，平时吊儿郎当，到时花钱挖窟窿打洞买官坐。看，媒体披露的案例还少吗？”

杨括急红了脸：“化部长，您不要以偏概全否定地方组织任免，不同时期有不同的任免特点，您知道吗？”

化一硬起脖子，和杨括杠起来：“我怎么不知道？战争年代用英雄，服从命令杀敌凶； 50年代看凭党性，重才能；60年代学雷锋，踏踏实实就重用；70年代能办事，拉帮结派有保证；80年代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背景是关键，物质做参考；跨世纪，人才多，八仙过海显神通。”

化一一番话说得杨括如鲠在喉，脖子憋得通红。

寇尚武为杨括解围：“化部长慷慨陈词，是嫌自己无权吧？”

化一头一扬：“是的。我统战部帽子大，管起事来啥不啥。”

人大主任吴涛一听，来了精神：“噢？有道理。人大、政协呢？”

化一看看王新明，脸一红：“我只是有感乱言，不敢乱评妄议人大、政协。”

王新明摆摆手，淡然一笑：“但说无妨，有者改之，无者加勉。”

化一盯着吴涛平静道：“人大，人大，站起来是一只虎，坐下来是一瓶花。政协发言乱喳喳，落实提案一两仨。”

杨弘面无表情，正色问：“纪委呢？”

化一嘴嗫喏一阵，最后鼓起勇气道：“不怕得罪你，纪委工作天天忙，只抓老鼠不抓狼。”

常委们个个愣怔，尴尬怪异地看着杨弘。杨弘脸色铁青，沉默片刻道：“有道理。今后纪委要加大工作力度，还抓老鼠还抓狼！”

扬括红着脸：“说说组织部！”

化一口无遮拦：“组织部真是烧，考核任免收红包。”

扬括怒了：“你是疯狗出门——见人就咬。”

化一撇撇嘴：“我是算命先生满街转——看谁都有阴阳卦。”

李宣小心翼翼问：“我宣传部是动嘴的，没有啥吧？”

化一耸耸肩：“有。你宣传部工作难，睁开俩眼都要钱。”

寇尚武瞪着眼：“老化，给我政法委评好一些。”

化一点点头：“政法委是钟馗，明鬼暗鬼见了都后退。”

寇尚武眉开眼笑：“对、对。化部长说得对。”

化一补充道：“你不打鬼，鬼会踩你背。”

寇尚武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在认真倾听的王新明发话：“说说办公室。”

化一看看龙根：“老主任马上退了，我不想再说什么了。”

王新明淡淡道：“但说无妨。”

化一踌躇一阵，讳莫如深慢慢道：“办公室是太监，明事暗活啥都干。”

龙根脸色煞白：“你——！”

大家有的大笑，有的沉思……突然，龙根眼泪顺着面部沟壑潺潺流淌……

大家收笑。王新明心泛恻隐涟漪：“龙主任，您——？”

龙根右手慢慢抹泪：“想不到临老，还遭人诬陷……”

化一面色窘迫：“对不起，开玩笑，开玩笑！”

王新明制止讨论：“扯远了。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