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徒塔米看到了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我当班时特意去看了下那个怪影出没的地方，但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助于我解开怪影之谜的线索。
接下来的好几天，一切风平浪静，但我每个晚上仍在甲板上默默找寻，企望有新的发现，以便弄清这桩怪事的来龙去脉。我慎行谨言，没有把我亲眼所见之事告诉任何人。无论在哪种情况下，我都敢打包票，要是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了，换回的仅仅是旁人对自己的嘲笑而已。
好几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我并没有更靠近真相一步。然而，在我值午夜班时，发生了一件事。
当时我负责掌舵，塔米——一名初次出海的学徒——在船尾甲板的背风面走来走去，他负责计时。二副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正靠着艉楼抽着烟。又是一个月色如水水如天的夜晚，虽不是满月，月光依然朗照着海面，把艉楼照得一览无余，连细微之处都如掌上观纹。我得承认，三点钟过后，我昏昏欲睡。事实上，我想我一定是打盹了，因为这艘老船相对容易驾驭，除了偶尔拨弄一下船舵之外，无所事事。然后，我仿佛突然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对此还不是十分确定。我先朝前面二副站着抽烟的地方瞥了一眼，又朝他身后的罗盘箱看过去。船头不偏不倚正好在航线上，我松了口气。接着，我突然又听到了声响。这一次，千真万确，我朝背风面瞥过去，看见塔米把手从转向齿轮上方伸过来拉我的胳膊。我正要问他到底要干什么时，他用手指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顺着艉楼的背风面指过去。在暗淡的月光下，他面无血色，显得十分不安。我定睛朝他所指的方向足足看了几分钟，愣是什么也没瞧见。
我又仔细看了一阵，依旧一无所获，就压低声音问 ：“是什么呀？我什么也没看到。”
“嘘！”他声音嘶哑地嘟囔着，并没有转过头来看我。然后，他突然喘了一口气，跃过变速箱，浑身颤抖着站到我的旁边，眼光似乎仍随着某种东西在移动，至于那东西，我并没看见。
我必须承认我吃了一惊。塔米的动作显示他已是惊弓之鸟，他朝背风面看过去的样子不由让我猜想他撞见了什么难以解释的诡异之物。
“真见鬼，你到底怎么啦？”我厉声问。就在这时，我想起二副。我朝前面他原先倚靠的地方看了一下。二副仍然背朝着我们，他没有看见塔米。
我随后转身对这个孩子说 ：“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到背风面去，免得二副看到你！”我接着又说，“你要是想说什么，就隔着变速箱说好了。你一定是在做梦。”
但就在我说话时，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一只手抓住我的袖子，另一只手朝测速卷盘的那一边指过去，嘴里还尖叫道：“他来了！他来了！”二副立刻朝船尾跑了过来，大声质问出什么事了。我弯下腰仔细查看测速卷盘旁的栏杆，突然发现了一个看起来像人的东西。但那东西如此朦胧和虚幻，我很难说清楚我到底窥见了什么。我脑中灵光乍现，回想起一周之前，在闪烁的月光下，我曾看见的悄然无声的怪影。
二副跑到我的跟前，我指着那影子，闭口不言，但心里清楚他就像我刚刚遭遇的那样，看不见我所见到的影子。（太奇怪了，是吧？）然后那东西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就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这时我才发现塔米还抱着我的膝盖。
二副又继续盯着测速卷盘看了一小会儿，然后转过身看着我，一脸冷笑。
“我看你们两人都在梦游吧！”然后，他不等我解释就命令塔米闭嘴，叫他有多远滚多远，否则他就把塔米从艉楼上踢下去。
然后，二副向前走到艉楼的前端，重新点起烟斗——他一边踱着步，每隔几分钟一个来回，一边还不时地看看我，脸上显出陌生的神情，在我看来这神情既疑惑又迷茫。
一当完班，我就立刻来到学徒住舱，我急切地想跟塔米交谈，有不少问题搅得我坐立不安，我根本拿不准该怎么办。我发现塔米蜷缩着身子坐在内务箱上，下巴枕着膝盖，眼睛死死盯着舱门口，惊恐万分。我把头伸进住舱，他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等他发现是我后，脸上紧张
的神色才松弛下来。
“请进。”他低声说道，他显然是在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我一脚跨过挡水板，脸朝着他在一个内务箱上坐下。
“它是什么？”他一边把脚放下来踩在甲板上，一边俯身向前问我，“看在上帝的分上，快告诉我它是什么！”
他的音量越来越高，我举手示意他小声点。
“嘘！”我说，“你会把别人吵醒的。”
他又重复了一次他的问题，但这一次声音低了下来。我犹豫不决，不知该怎样回答他才好。我突然觉得，也许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会更好些，我迅速思考了一下，马上回答了他，就说自己没有看到什么不同寻常之物。
“什么呀？”我说，“这正是我想来问你的呢。你刚才在艉楼上歇斯底里的愚蠢行为，简直把咱俩都弄成傻子了。”
我故作生气地反驳。
“我没有！”他回答道，声音很低但满是情绪，“你知道我并没有撒谎。你自己也看到了它，你还指给了二副看，我都看见了。”
可怜的小家伙因为我的故意装傻，一时间又愤恨又恐惧，差一点哭出声来。
“胡说！”我说，“你明知你在计时的时候睡着了，你是梦到了什么突然醒了过来。你当时是疯了。”
我执意要打消他的疑虑。但老天呀！如果有可能，我自己也想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要是知道另一个人影，就是我在主甲板上看到过的那个暗影，将会发生什么呢？
“我没睡觉，和你一样没睡，”他伤心地说，“这你是知道的。你这是在耍我。这艘船上有鬼。”
“什么？”我尖声问道。
“船上有鬼，”他说，然后他又重复了一下，“船上有鬼。”
“谁说的？”我故作疑惑地问。
“我说的！而且你也知道。每个人都知道，只不过他们不太相信而已……我原来也不太信的，直到今晚。”
“瞎说！”我说，“这完全是哪位老水手的胡说八道。这船和我一样没有被鬼魂附体。”
“这不是一派胡言，”他答道，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这也不是哪位老水手的胡说八道……你为什么不说你看见了呢？”他叫道。他激动得差一点要哭出来，音量又高了起来。
我提醒他别把其他人吵醒了。
“你干吗不说你看到了呢？”他重复道。
我从内务箱上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你真是个小傻瓜！”我说，“我得提醒你，在甲板上别像刚刚那样乱说。听我的话，上床睡觉吧。你这是在胡言乱语。明天你可能就会觉得自己现在有多傻了。”
我跨过挡水板，离开了住舱。我确信他当时跟着我走到了门口，又说了几句，但我那时已经走出去老远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尽量避开他，从不让他有机会和我单独待在一起。我决定要用尽一切办法让他相信，如果那天晚上他看到了什么，那一定是他搞错了。但不久后你们就会明白，我这样做完全是徒劳无益。
第二天晚上，事情朝着更加诡异的方向发展，这直接导致了我单方面的否认变成了满纸空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