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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线的尽头，一端是她，另一端便是裴寂所在的位置。

只是那端，遥遥看不到头。

沈挽辞又掐诀召唤出一只灵兽，半刻钟后，灵兽带着她朝着一座深山降落。

还才靠近，她便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再往下，她看到了血流成河，汩汩雨水混杂着血水顺坡而下，触目惊心。

闪电自天边而来，落在一颗大槐树边。

刺眼的白光一闪而过，沈挽辞定睛，就见那大槐树下裴寂满身血痕，撑着长剑单脚跪地。

第32章

“裴寂！”

沈挽辞喉间一紧，掐诀指挥着灵兽朝着大槐树飞去。

下一瞬，一道惊雷却径直劈在她面前。

“阿溪！他是魔！”

玄清御剑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腕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身上那身雪色的长袍上，大片的红痕触目惊心，熏得沈挽辞的眼睛发红。

“滚开！”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沈挽辞的耐心已经彻底耗尽。

玄清却铁了心要拦她：“阿溪，你忘了从前你有多恨魔族？”

“你忘了我们当初入蓬莱的誓言？不是要锄奸扶弱，斩尽天下魔？”

“我再说一次，滚开！”

“轰隆！”

沈挽辞话音才落，天边又是一道亮眼的惊雷。

这一道径直劈在了裴寂身上。

沈挽辞再维持不住面上的淡然，咬着牙疯了一般甩开裴寂就要往前冲。

玄清红了眼，一声令下，乌冥带着大片蓬莱弟子赶了过来，乌压压一片单膝跪在她面前。

“请大师姐随我们回蓬莱！”

气势凛然的一句，声大过雷鸣。

沈挽辞却眼睁睁看着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雷一次次落在那槐树边。

一次次亮如白昼的闪电下，她终于看清，那树被人贴了引雷符！

数人合抱的树被落下的惊雷烧焦了大半，树下的人却坚韧不发，咬着牙硬挺着背脊比直。

沈挽辞一颗心却像被一只大掌死死握住。

每一次呼吸吐纳都是极致的痛苦。

她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要欺负他。

裴寂是魔，可他只是一只被人抛弃，势要斩妖除恶维护一方平和的良善小魔啊！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负他！

恍惚间，沈挽辞似看到了一张笑脸。

裴寂不在乎满身血污，不在乎兜头落下的雷，他眼底只有人后的沈挽辞，脏污的脸扯出一张笑颜，竟是那般温润。

温润的，和三年前没有半点出入——

那时候，沈挽辞还才被他救下，身为一缕魂，一缕没有灵根的魂，她弱小的不过天地之间一抹蜉蝣。

裴寂带着她住在除妖村的村尾。

村里人人都知道裴寂是魔，因为早先年他身上的魔气难掩，只是顾虑他师父是一村之长无人敢说二话。

可自从村长离世，这个表面和谐的村子却再容不下裴寂。

明明是看着他长大的邻里四方，其中不乏有人还带着裴寂出村斩过妖邪，没了村长，裴寂在他们眼里却变成了人人厌弃的恶心存在。

上至古稀老者，下至总角孩提，人人可欺裴寂，人人可辱裴寂。

面对那些恶意，裴寂从不还手，他从来只一味躲藏，哪怕被人一石头砸在额角，血流满面，他也只是捂着脑袋一言不发。

那天下午，裴寂才用一块灵石将她的肉身雕塑出来，村头那些孩子便拿着符纸来找裴寂不痛快。

“该死的魔族！我爹说了，你是魔，你要是不想死的话就滚出去！不然等我长大了，我一定第一剑斩了你！”

“恶心死了！我阿爹说了，魔族都该死！裴寂大魔头！你滚出村子！我们不喜欢你！”

“就是就是，滚出去，魔没一个好东西，说不定村长爷爷就是被你偷偷杀死的！就算不是你杀的，那一定也是因为你身上的煞气！你晦气！滚出村子！”

一声一声，谁能想象这些恶毒的话出自几个年幼孩子的嘴呢？

第33章

像是觉得还不够，他们将对裴寂的不满和怨怼体现在了行动上。

一张张黄符朝裴寂身上扔。

零星的火花威力不强，却烧了裴寂的新衣裳。

可那些孩子依旧不知足，符纸不够就扔石头。

小的大的，砸的裴寂头破血流。

那时候的沈挽辞还是一缕魂，她焦急想给裴寂挡，却不过于事无补。

符纸伤魂。

一道黄符朝她飞来的间隙，裴寂还能抽空帮她拦住。

他一言不发将她揽在怀里，侧身尽可能的阻挡。

那群孩子一直将他逼到一棵树下，身边再无石子才扔下狠话得意的跑开。

沈挽辞头一次见那样的魔。

她问裴寂，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裴寂只无奈的扯了扯嘴角：“魔族肆掠，害死过不少人，他们恨魔族实属正常。”

哪里正常，分明不正常。

这是好赖不分！

沈挽辞活了几百年，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替一个魔族打抱不平。

是裴寂让她明白，世间万物不是只有单面性，身为魔族不是必然就坏。

裴寂就不坏。

那天，漫天的残阳似血般扎眼。

沈挽辞堵了一嘴的话。

可裴寂靠树而坐，只一个温润的笑，便堵住了她喉间所有的言语。

……

第八道惊雷落下，裴寂面上的笑意有一丝的皲裂。

大抵是真的痛极了，他狼狈低下头呕出一口血来。

沈挽辞却红了眼：“傻子……”

伤成那样还要笑，明明是被伤害最深的那一个，干什么每次都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

“阿溪，跟我回去，我为三年前的事情给你道歉，花嫦曦在蓬莱牢房，你心里有气有不满我都依你发作，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你随我回去，当年许给你的，一样都不会落下，阿溪，我们还和当年一样……”

“够了！玄清，你什么时候成了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沈挽辞厌恶的看着玄清覆在她手腕上的五指。

鲜红的印记在她白嫩的手腕上尤其的显眼。

沈挽辞忍着厌恶，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冷声强调。

“我说过不止一次，我不想看见你，此生都不想。”

“玄清，你若还想我给你留几分体面，你便自觉些把路让开，不然，休怪我与你彻底翻脸。”

她这话说的认真。

乌冥看不过眼，上前一步试图动之以情：“师姐！这三年，我们为了你日日痛苦度日，你怎能这样伤师兄的心！”

“师兄也是不愿看你误入歧途，师姐，我们都知道错了，求你跟我们回去吧。”

“错了？错哪？”

沈挽辞眸中凌厉肆意滚动。

她只觉得这番话莫名的好笑，他们怎会知道自己错了，不过是拿来骗她的缓兵之计。

若是真心歉疚，玄清就不会冠冕堂皇的对她说那些！

“你们做过最错误的决定，便是找了花嫦曦不顾她与我的意愿将我救活！”

“如果不是你们违背道心，自作主张，这事儿就不会发生！”

她逐字逐句，义正言辞。

玄清眸色随之震颤。

最后一根手指被掰开，他的脸刷白无色。

“阿溪！你真要为了一个魔族……”

“别一口一个魔族！他有名字！他叫裴寂！”

沈挽辞忍无可忍，第二次厉声打断他。

裴寂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他的内丹是纯白的！

就凭这一点，旁人便不能低看他！更遑论，他曾杀妖斩魔，护得浮世一隅！

这世间，没人有资格评判他！

第34章

玄清不甘心，还想去拉沈挽辞的手。

沈挽辞却冷冷侧身躲开。

她忍无可忍，嫌恶的瞪着他，嗓音都在发颤。

“滚开……”

“师姐！”

“我说了！滚！”

沈挽辞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刀，疯了一般将刀抵在两人的脖子之间。

玄清定定看着她，喉间被冷刃蹭破了皮，殷红的血溢出来，火辣辣的疼。

他却恍然不知一般，纹丝不动。

“阿溪，想杀我吗？”

他笑着将脖子往前伸了一寸。

“都依阿溪，你想过去，杀了我便可。”

“我保证，你杀了我，不会再有任何人拦你。”

“师兄！”

乌冥惊恐的瞪着他，红了眼。

身后蓬莱弟子也齐齐跪下：“师兄三思！”

玄清却像是置若罔闻。

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沈挽辞，喉间一滚，冷刃便又往喉咙里嵌进一分。

他笑，沈挽辞也笑。

只是那笑意，却百般不达眼底。

“玄清，你当我和你一样自私？”

而今魔族猖狂，世间修道之人虽多，却难敌众魔。

更遑论，玄清离得道成仙不过咫尺之距。

她在这个节骨眼杀他，难的是世间百姓。

所以……

沈挽辞收了长刀，反手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

他们不是在乎她，在乎她的命吗？

尖锐的刀尖刺进心口，沈挽辞面上的笑意愈发显眼。

“玄清，要么，我和裴寂一起死。要么，你们让开，我带裴寂走。”

玄清千算万算没算到，平素那般痛恨魔族的沈挽辞而今会为了一个魔族甘愿赴死。

乌冥也瞪大了眼睛：“师姐！你不要被那个魔族蛊惑！他不是什么好人！”

“我说过，他有名字！”

沈挽辞将刀尖再度往里刺进一寸。

她却像是浑然不知疼一样。

下一瞬，她耳边出现了一道虚弱又无奈的声音：“沈挽辞，我是魔，我不值得。”

沈挽辞身子颤然一瞬。

抬头果然就见那槐树下，裴寂手里像是捏碎了什么东西。

她满不在乎的摇摇头，兜里还装着她捏碎的那份传音牌：“裴寂，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就凭你救我一命，你为除魔走遍这江湖四海，那你就值得。”

从没作恶的人，凭什么要因此丧命。

玄清听着沈挽辞的声音，耳尖一颤。

回头看到那树下的身影，他只觉呼吸都困难。

“还不让开吗？”

沈挽辞握着剑蓄足了力。

这是最后的通牒。

玄清心痛欲裂。

这一瞬，他只觉得心头有什么在慢慢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