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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扬着比长安城的朝阳更灿烂的笑容，说：“阿歌，此生我只心慕你一人，只娶你一人为妻。”

可许下这承诺的，属于她的阿曜在今日另娶了新人。

“春思乱，芳心碎，疑是梦，今犹在……咳！”

杨轻歌一直隐忍，哽在喉间的那股血腥再也压不住，尽数吐了出来。

鲜红的血落在纯白的雪上，似点点红梅。

她的寒疾也在这时彻底发作，像是有无数只虫在浑身血脉噬咬一样，疼得她没一点力气。

杨轻歌扶着干枯的树干缓缓滑坐在地，缓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

那是她在买喜物时，趁兰念不注意买的毒药。

店家说，这毒见血封喉，不会痛苦。

杨轻歌想着，掀开瓶塞，仰头一饮而尽。

毒效瞬间蔓延到五脏六腑，大汩大汩的鲜血从口中，鼻中溢出，也带走了残存的生机。

杨轻歌缓缓倒在雪地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恍惚间，她彷佛看到了漫天大雪里，少年的尤玄曜正在朝自己奔来。

“阿曜，你来接我了。”

杨轻歌浅笑着朝他伸出了手，却在握住的那一刻，重重的砸落在地——

此时，尤府。

尤玄曜坐在书房内，指尖摩挲着那枚玉佩，微微失神。

脑海里都是重逢后，杨轻歌一日比一日苍白的脸色，还有兰念说的那些话！

他该信吗？

可若是假的，她为何要一直留着这玉佩？

尤玄曜想不通，干脆起身决定去问个明白。

却不料刚迈出一步，原本好好捏在手里的玉佩竟直接滑落摔在了地上，碎成几片！

尤玄曜心脏跟着刺痛了瞬，不知怎么他忽的感觉到一股不安。

来不及管碎玉，他抬脚就朝西厢房去，一把推开门——

空空如也！

“杨轻歌人呢？！”尤玄曜质问着。

赶来的家丁们却都面面相觑。

“都去给我找！”

尤玄曜面色阴沉，看来是他做的还不够，她竟真的敢跑！

等找到她……

找到她之后呢？要拿她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杨府、从前她爱去的铺子、就连乞丐庙，都没有杨轻歌的身影。

她还能去哪儿？

尤玄曜心里烧燃的是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情绪，是担心？还是愤怒，亦或害怕……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个地方，连忙跑出了府。

城西桥头。

尤玄曜气息紊乱的赶来，远远就看到一抹身影倒在柳树下。

越近，杨轻歌身下的那滩血就越刺眼，像是一个血泊，将她困在其中。

这不可能！

这一定是她用来骗自己的伎俩。

尤玄曜压着心慌，几步冲上前：“杨轻歌？”

可回答他的，只有耳边呼啸的风雪。

这一刻，恐慌达到了顶峰！

尤玄曜伸出发颤的手去碰杨轻歌，一片冰凉——

她的脉搏早已停止，呼吸早已消失。

她……死了。

自回长安后，尤玄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慌乱的神色。

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

这时，却瞧见杨轻歌青色的衣衫里露出一抹红。

尤玄曜呼吸一滞，拿起展开，就见上面印着杨轻歌娟秀的笔迹——

“兹有杨家女，名轻歌，愿与尤玄曜结为佳偶，永戴百年，生死不悔。”

第11章

生死不悔……生死不悔！

尤玄曜的眼睑慢慢变红，沾染着杨轻歌血迹的手一点点攥紧。

他都对她做了什么？！

他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一颗一颗砸在地上，与杨轻歌的血混融，发出的声音颤抖而嘶哑，“阿歌……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可这次再也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的泣声飘散在凛冬的冷风中，眼中昔日的光采万劫不复。

就这样不知道跪了多久，尤玄曜四肢百骸被冻到麻木，远处传来谁的一声嘶喊。

“小姐——”

在城外等着的兰念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察觉到不对。

她找遍了长安城，最后来到荒无人烟的城西。

看见倒在尤玄曜怀中的杨轻歌，她浑身狠狠一震：“小姐！”

兰念踉跄地跑近，狼狈地跌在杨轻歌身边，颤抖着双手想要去触碰已然没了气息的人儿。

但尤玄曜就像一面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死死抱着杨轻歌的身体，双眼空洞无神，仿佛一栋雕像，一动不动。6

兰念扑在杨轻歌身上，撕扯着嗓子痛哭：“小姐，都怪我，我不该怂恿你离开，我不该带你走，我不该听你的话一个人离开，都怪我！”

哭着哭着，她突然直起身子，指着尤玄曜大骂：“都是你！是你把小姐逼成这样的！”

“你明明知道她还爱你，她为你做了那么多！她为你吃尽了苦头！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你没有良心，你根本配不上小姐的好，是你害死了小姐，你就该下地狱！”

尤玄曜的眼睫颤了一下。

他缓缓抬头，往日凌厉的双眼此时只剩痛苦。

兰念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又挺直背脊，咬着牙等待尤玄曜的怒火。

她不怕了，她最在乎的人都因为尤玄曜而死，他最好杀了她，能让她去地底下陪她的小姐。

可尤玄曜没有动作。

他薄唇轻启，嗓音沙哑：“我已经在地狱了。”

他失去了杨轻歌，没有她，这世间于他就是地狱。

兰念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而尤玄曜收敛起所有情绪，伸手将那张红喜帖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中，而后艰难僵硬的从雪地上缓慢站起，弯下腰打横抱起了杨轻歌的尸体。

“阿歌，我带你回家。”

他自言自语，像是说给杨轻歌听，就这样抱着她一步一步走远。

清晨的第一缕熹光照在长安城的大街上。

春天就要来了。

但尤玄曜的心永远的留在了这个寒冷的冬天。

兰念在尤玄曜走出很远之后才回过神来。

她慌忙起身，跌跌撞撞跑上前拦在他的身前：“你要带小姐去哪儿？把她还给我，她不想和你在一起！”

尤玄曜的神情恢复冷漠，他淡淡地看着兰念：“让开。”

兰念不肯。

“她给了你卖身契和银两，是吗？”尤玄曜语气漠然，“去过你自己的日子，这是她的愿望，我不会伤害你，让我带她走。”

“她嫁给我了，她现在是我的妻子。”

所以生死也不能再将他们分开。

第12章

兰念最终没能把杨轻歌带走。

她站在原地，看着尤玄曜抱着杨轻歌的尸体走在长安城的长街上。

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个自回到长安就令人闻风丧胆，沾满血腥的少年将军，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体，怀抱着这世间于他来说最珍贵的宝物。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打扰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

尤玄曜抱着杨轻歌回到了尤府。

他把她轻轻放在自己的床榻上，亲自打来一盆热水，用锦布细细擦去她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的手描绘着她的眼，她的唇，她的一切。

最后他握住她的手，抵到唇边，眼泪汹涌落下。

“阿歌，对不起……”

兰念骂得对，是他害杨轻歌变成这样，是他配不上她。

从一开始，就是他配不上她。

她本该做尊贵一生的丞相千金小姐，如果不是遇上他这个灾星，她何至于落下终生寒疾，何至于被父亲惩罚，被谷肃折磨，最后落的个如此下场。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他恨她那日背弃诺言，恨她弃他另嫁，恨她害的他母亲不治而亡。6

但说到底不是她的错，而是他无能。

是他的自私，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是他的懦弱，留她独自在风起云涌的长安城受难。

可如今，他再做什么，都换不回一个她。

尤玄曜深深弓着身，埋在杨轻歌冰冷的指间痛哭。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传来家丁小心翼翼的声音：“将军……皇上派人来，请您到宫中一趟。”

屋内很久都没回应。

正当家丁犹豫着要不要顶着性命之忧再禀报一次时，房门忽然打开。

尤玄曜神色漠然，只有眼底残存的血丝证明他不久前哭过。

“让府内所有人把院子围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去，如果我回来见不到阿歌，你们都要陪葬。”

家丁打了个寒颤：“是，将军。”

尤玄曜又转眸看了杨轻歌一眼，佩剑离开。

偌大的皇宫里只有皇帝坐在龙椅上等他。

尤玄曜单膝跪地：“臣参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