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憾生手上的咖啡晃了晃，面对乔希的质问，脸上已没有了表情。

就在几个月前，乔希也问过他相似的问题，那一次他什么都没回答，但这一次，他不用思考便轻声回答：“十岁。”仿佛他已经于某个时刻在心中在纸上反反复复计算验算过数次，才得出这个不可辩驳的答案。

乔希咬着牙，拳头捏紧到关节发白。

来之前她还心存侥幸，出于两家的情谊和对憾生人品的信任，尽可能避免自己往这一方面想，认为事情可能还有误会，可事到如今，怎么自我宽慰都是徒劳，憾生的反应告诉了她答案。

昨天岑初一喊住她，起初只是聊佟夜辉在学校的情况，但岑初一主动提了憾生，她大抵心有顾忌，并没有说很多，只说憾生经常来学校找佟夜辉，而后又提到了佟夜辉全麻不不清醒时向憾生索吻的事情。

乔希的思维在做题上是不够，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切脉络都理清了，她察觉到的所有怪异与微妙之处都有了解释，这个家中长辈都称赞有加的男人，背着所有人，和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女，也就是她的妹妹，有了超出亲情以外的关系。

咖啡厅里抒情音乐不停，窗外夏季的热浪涛涛，他们这一隅却愈发冰冷。

乔希咬牙问：“憾生，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憾生沉默片刻，说：“知道。”

“知道？”乔希怒极反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她问憾生：“你知道佟夜辉小时候溺水过吗？”

憾生看她一眼，乔希诧异道：“你知道？”

随后乔希在打量憾生俩眼后，又用一种极其怪异的语气说道：“不，你不知道。佟夜辉自己和你说过自己溺过水？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差一点没命了，在 icu 抢救了很久才救回来。”

憾生的心重重地往下沉。

乔希看着似乎还镇定的憾生，冷笑道：“憾生，我们是在佟夜辉九岁那年才搬到你们家边上的，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要搬家，你想过佟夜辉九岁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吗？你想过我爸妈为什么这么宠佟夜辉，怎么都不肯她学化学吗？”

然后他听见乔希说：“因为佟夜辉脑子有病！”

憾生脑袋嗡了一声，好像有根箭突然穿了过去。

读书的时候，乔希最喜欢发呆，她曾经觉得发呆是正常的事，直到佟夜辉出事。

她最后悔的就是那天没有看住佟夜辉。

佟夜辉小时候有假性近视，常菁要求她每天都要有户外活动，会带佟夜辉去边上玩，但那阵子她公司有重要业务脱不开身，乔阵也出差了，便让乔希带佟夜辉出去走一走，可乔希根本不想和佟夜辉呆在一块儿，到了公园就让佟夜辉自己去玩。

等乔希意识到佟夜辉消失在视野里太久的时候，已经迟了。

佟夜辉被人从湖里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如果不是在场的群众轮流心肺复苏，佟夜辉根本撑不到去医院。

“你没发现她经常走神吗？医生说是因为脑缺氧造成不可逆转的损害，大脑发育受到影响，导致反应迟钝以及注意力难以集中的后遗症。”乔希语气低沉，难掩苦涩和后悔。

常菁带佟夜辉找了很多医生，做了许多治疗，佟夜辉恢复得比所有人想象得都好，一个人生活也没有问题，所以他们才敢放心把佟夜辉放在周家，放心她继续去上学。前提是她接触不到什么危险的东西。

偏偏佟夜辉喜欢化学，还喜欢做实验。

别人在实验室出事的几率是 1%，那佟夜辉至少有 5%。

佟夜辉和别人不一样，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她会在马路中央发呆，她会在爬山的时候发呆，甚至别人骂她的时候她都能走神，她可能在任何不合适宜的场合和时刻神游，在原地一站站五分钟，但她自己却毫无觉察，只觉得自己在专注地思考，专注地做另一件事。

佟夜辉自己有一个世界，外人进不去。

憾生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她……很聪明。”

“那是她足够努力。她觉得别人笨是应该的，没有人比她更努力。”

别人在玩，佟夜辉在看书，因为难以集中注意力，难以摄入知识，所以必须反复地看，反复地温习，别人看一遍，她看五遍，别人看五遍，她看二十遍。佟夜辉没有其他娱乐活动，她的生活除了能锻炼她注意力的拼图，就是看书。

佟夜辉还是聪明的，但不再是不费劲的聪明，变成了需要努力的聪明。

她成了世俗眼中的天才。

可她原来是真正的天才，反应灵敏，几乎过目不忘，可以比现在更优秀。

“憾生，你看着佟夜辉长大，明知道她还是个孩子，怎么下得了手？”

乔希的手抖得厉害，语气费解又愤怒。

“……我是认真的。”

憾生的嗓子干涩得厉害，很难想象这种台词这种对话出现在自己身上，但乔希的表情和语气以及有关佟夜辉的真相像座大山压过来，连他自己都快觉得自己不安好心，是在故意哄骗不懂事的孩子。

乔希嗤之以鼻：“你是认真的，那佟夜辉呢？”

她说，憾生，佟夜辉根本什么都不懂，她说不定连喜欢是什么都分不清，她对你只是依赖，因为只有你有耐心应付她，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只要谁对她好一点，她很快就会黏上对方。她就是这个样子，再过十年二十年，可能还是这副样子，你能保证你还能受得了她吗？以后出现一个比你对她还好的人，你能保证她粘的那个人还是你吗？你能确定她对你到底是喜欢还是占有欲吗？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

憾生在咖啡厅里坐了很久，而乔希早已离开。

几近天黑的时候，憾生接到了佟夜辉的电话。

“憾生。”

佟夜辉的声音一如往常充满天真的气息，憾生眼前却浮现出她脸色苍白全身湿透倒在地上，聊无声息仿佛再也睁不开眼的画面。一阵阵恐慌与后怕像蚂蚁从心底往外爬，憾生闭了闭眼，“嗯”了一声。

“你下班了吗，怎么还不回家？”

“马上。”

察觉到憾生情绪不对，她迟疑道：“发生什么了吗？”

憾生沉默两秒，说：“佟夜辉，你之前说自己以前溺水过。”

“忽然说这个做什么？”

“你进医院抢救了是吗？”

“谁和你说的？是不是乔希？她给我打了好多电话。”佟夜辉十分疑惑。

憾生却自顾自问：“痛不痛？”

佟夜辉下意识说：“不痛。”

憾生摸着凉透的咖啡，说：“那乔希说你没以前聪明了，你伤不伤心？”

“我就知道是乔希！”佟夜辉不大高兴，而后安静了很久，问，“为什么要伤心？”

她说：“朗道也是这样的，天才都是这样的。”

智商超群的全能物理学家朗道因车祸智力下降到正常人水平，而她只是稍有一点难以集中注意力，佟夜辉不认为这对她来说是问题，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聪明的，佟夜辉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事实证明，只要她够努力，她总是比别人聪明的，她依旧是大家眼中的天才。

憾生沉默着，佟夜辉忽地福至心灵：“憾生，你是不是心疼我？”

没等憾生说话，她又说：“憾生，你对我真好。”

这种话佟夜辉在过去对憾生说过无数遍，手机里发过，当面说过，极其自然，仿佛不带一丝多余的暧昧与旖思，只是将最普通的硬糖裹上了绚丽多彩的包装，短暂地拥有了迷惑性，才让人有了赌一把的欲望，产生一种包装里的糖果是可口甜蜜的错觉臆想。

憾生轻笑了下，问：“我是最好的吗？”

“当然是了。”

“那是有更好的人呢？”

佟夜辉说：“不会有的。”

“如果有呢？”

今天憾生尤其执着，仿佛沾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