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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抽完了烟，离开大厅。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女人。于是，各家的妯娌们挤满了她的卧房，一个接一个进来，一个接一个出去。

　　她们说：范滋荣，你的官人，是那般疼宠你，叫你锦衣玉食，如今他一人在黄泉之下，孤孤单单，无人陪伴，你要懂得感恩，你要回报他的恩情，你要拿好这三尺白绫。

　　她们说：杀身殉夫，是可以载入县志的大事。你这般年轻貌美，范公的地位这般高，兴许还能得到朝廷的表彰，给你立一个漂亮的牌坊，拿石头做，上头雕龙刻凤。你的名字会和牌坊一起长久地流传下去，受万人敬仰。

　　她们说：你还年轻，膝下无一男半女，回娘家，娘家不要，留夫家，夫家谁来养？往后茫茫的几十年，你要如何过？不如鼓足勇气，只一下子的事，很快便会过去。到了阴曹地府，与范公团聚，我们年年给你们烧纸。

　　她们说，她们说，她们说了许多。

　　阮星瑶的眼泪簌簌滚，对这些年长的夫人们一一行礼，请她们离开。关上房门，玉箫奔过来，紧紧抱住她。她说：“小姐，庆福寺是个求子的好去处，我们去上香，让观音娘娘送你一个孩子。”

　　其实她也是抱定主意不惹自家人的。

　　春宵几度，不识姓名，等怀上了孩子，就再也不相见，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真到了那日，推开门，却见到了姜绥。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神态，站在僧房里，笑吟吟的，带着点天真的孩子气，步步走来。

　　“好姐姐，你想没想过，若是生下来的孩子，既不像我，又不像父亲，你打算怎么办？”

　　轰隆——天上响起一声春雷。

　　眼前一白。

　　阮星瑶回过神。

　　她握紧伞，踮起脚尖，胭脂色的唇瓣挨得更近。唇珠扫过他的唇瓣，含住下唇，松开，又忽而发出一声嗤笑。

　　“混账东西！”

　　阮星瑶挣脱他的怀抱，后退几步，整个人曝露渐急的大雨中。

　　“姜绥，你猜猜看，那挨千刀的混账东西是拿什么来逼奸的我？”阮星瑶冷冷道。“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告诉你，姜绥，孔怀英要想定我的罪，必然顺藤摸瓜到你身上。到那时候，我看你这个人品甚高，如光风霁月的范家少爷还有没有举人可以做！”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屋。

　　雷声接连响起，姜绥并没有追。

　　阮星瑶扔掉油纸伞，扑到床榻。帷幔重重，将她罩于其中。阮星瑶躺着，没有睡着，这般默默地躺到了天明。

　　天亮了，玉箫进屋替她梳洗，显得相当沉默。

　　昨日阮星瑶特意留她在家，守着范五姑上门，结果却是姜绥接见了对方。想来姜绥对她也是经过了一番威逼利诱。

　　主仆无言许久后玉箫开口，说，夫人，小少爷想您了，一直吵着要见娘亲。阮星瑶正头疼，回绝道，算了，不方便，叫奶娘再多哄哄他，他想要什么就买。

　　于阮星瑶而言，那孩子就像一个洗不去的污点，黏在她的心头。她当然爱他，也确实需要他，可又深深地憎恶着他……

　　如此风平浪静了两三天，突得，有一日夜里，姜绥上门。

　　阮星瑶已经睡下，见他来，吓一跳。“你来做什么？”

　　姜绥几步走到床边，掀开帷幔，侧坐进去。

　　“孔怀英要来，”他低声说，“拜帖里只说是登门拜访，想给父亲上香，没明说要来查案……但除了孔夫人姜氏，他还带了从九江调来的仵作。”

　　阮星瑶一听，便知道姜绥是向她服软了。

　　她有意偏过脸，眼珠子斜过去，轻柔地说：“不叫我求你了？”

　　“娉娉说的不错，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姜绥握住她的小脚，俯身吻上。“再说，我怎么舍得让你来求我，先前全是逗你的。”他说着这些话，轻松得如一个玩笑，或许对他来说，这也的确是个乐子——以把玩她的惊恐为乐。

　　阮星瑶有些反胃，但面上不显。她蛇一般摆动着腰肢，缠上他，坐在腿上，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如蜕皮般，脱下一层绢罗……

　　莹白的窗户纸外，风摇树动。

　　翌日巳时，孔怀英坐马车抵达无妄园，由三叔与姜绥作陪。他牵着姜月娥，身后跟着魏子安，几人先去祠堂祭拜范启元的灵牌，上过香，才回到园子里的会客厅坐下。

　　沏上香茶，寒暄一番后，孔怀英突然提出想让姜月娥去范家李氏夫人的园子歇息，而非范家三夫人的，因是上回两人游春时有过一面之缘，聊得很投机。姜绥不好拒绝，便叫来一个女婢，带姜月娥去古春园。

　　又是一番客套的慰问，茶喝干又续，不知过去多久，孔怀英又冷不丁说，有些仕途上的事要交代给姜绥。三叔并无功名在身，面对孔怀英，也不由地自带几分敬意。他连连说好，离去时，不忘拍拍姜绥的肩，希冀这个孩子能荣登天子堂，将宗族的荣耀延续下去。

　　屋内只留姜绥、孔怀英与魏子安三人。

　　孔怀英啜一口冷掉的天池茶，开口：“此次前来，除了祭拜师兄，还有另一件事。”

　　“孔公请讲。”

　　“上回在赵员外家见面，你说你那姑父，在外躲债，三四个月了都没回来，对不对？”

　　“是，怎么了？。”

　　“你叫你姑母不必再等。庆福寺内发现的那具尸体，正是你姑父。”孔怀英说着，侧身问魏子安要来一张单子，递给姜绥。“衙门核查了在佛寺留宿的人员名单，其他家都已经问过，没有亲人走失。按理说，应当直接通知你的姑母，可朱家男丁凋敝，我怕她一个弱女子，承受不住，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同你说比较好。”

　　“孔公有心了，”姜绥将单子折叠塞入怀中，“我会将此事通知姑母，陪她一起去衙门认尸。”

　　孔怀英又问：“你这姑父，平日里可有与人结怨？与你姑母感情如何？”

　　“姑父风流不羁，为人直爽，不拘小节，与姑母年少成婚，相敬如宾。”姜绥止不住叹息。“唯一的缺点便是好赌，所以姑母才会以为姑父是外出躲债了……要说有仇家，十有八九便是他的那些债主。”

　　孔怀英点头，说：“你姑母什么时候方便，我好派衙役去住处搜查。”

　　“随时都行，”姜绥蹙眉，甚是哀痛的模样。“孔公，关于我姑父的死……您可有线索了？”

　　孔怀英再度回望一眼魏子安，道：“这位是我特意从九江调来的仵作，让他来同你说吧。”

　　姜绥望向魏子安，微笑着拱一拱手：“辛苦魏先生了。”

　　“范少爷客气。”魏子安回礼，低声道。“根据尸检结果和现场搜寻到的证物看，案发时间在腊月二十四至正月初一，死者朱某生前被人下了蒙汗药，因腐烂严重，看不到皮肉的伤口，但也没有明显的骨伤和中毒而死的迹象。也许是时间仓促，凶手挖得尸坑很浅，所以才会被猎犬刨出。”

　　“没想到，真没想到，”姜绥又是叹息摇头。“过年时，姑父还问我借了一笔银子去还债。我当时宽慰他，说，债主再怎么着急，也得等过了年再说……好一帮穷凶极恶的歹人。孔公，您务必要将他们捉拿归案，还姑母一个公道。”

　　“贤侄放心。”孔怀英说。

　　两人聊完，孔怀英一行人留在范家的无妄园用午食。饭后，姜绥陪同孔怀英在园中游览，讲了许多范启元搬到苏州之后的趣事。

　　孔怀英记得范启元的那位遗孀李氏还给他留了一个小儿子，此次过来，他特意带了礼物给，并说要见见小儿。

　　姜绥犹豫片刻，点点头，仍浅笑着带他与魏子安去了范乾的住处。

　　男孩正在书桌前练大字。见有人来，他立刻跳下板凳，由奶娘领着，乖巧地向孔怀英行礼。他还年幼，短发披肩，俯身行礼时，脑袋顶直直朝着几个大人。魏子安瞧见他的发旋儿向左旋转，中央呈圆形，像个饱满的白杏。

　　待到日昃之离，一行人离去。

　　上了马车，姜月娥忍不住说起她在阮星瑶那处打探到的消息：商小姐与王公子自幼订婚，可王公子身体不好，每次见面，都跟没骨头似的，坐在轿子上，全靠商小姐伺候；商小姐的性子十分孤傲，从前有小姐在她的诗会上开了个轻薄的玩笑，念了两句《牡丹亭》里的诗句，便被她轰了出去；还有商小姐发疯，抄写了满地的《李娃传》中的句子……总之，琐琐碎碎，讲了半路。

　　孔怀英仔细听着，是不是应和两句。魏子安则一直沉默。

　　等姜月娥说完，孔怀英方才注意到魏子安的异样，问他：“子安，你怎么了？”

　　“没什么，”魏子安开口。“就是在想那个孩子……生得与范少爷真像。”

　　“哪个孩子？”

　　“范公的遗腹子。”

　　孔怀英笑一笑，说：“毕竟是兄弟。”

　　魏子安点了点头，又冷不然问孔怀英：“对了，孔公，我们什么时候去商家。”

　　“就在这一两天了。我已经取得知府的手令，又打的是搜查下人房间的名号，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