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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珍宝般轻轻吻上她时，陈婷女士终于还是悄悄抬起手，用撩头发的假动作偷偷擦掉了眼角的湿润。

台上的黎云姝发现了她的异样，偷偷冲她眨眼睛，然后同样红着眼眶冲她傻乐，试图安抚她。

陈婷女士破天荒地也跟着眨了下眼以示回应。

台上的黎云姝一时有些怔愣。

那副蠢萌的模样登时就让陈婷想到了她在医院刚生产完，第一眼看到护士单手倒拎着的，那个皱皱巴巴带着一身血污的小东西。

那是她的血肉，她的孩子，她当时嫌弃地想，怎么跟个刚生出来的小耗子一样。

后来啊，她没能生出来个男孩。凌君的母亲，她所谓的婆婆，旧时代的高知分子，当即就把带来医院陪产的东西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连孩子都没看一眼就走了。

甚至在她坐月子的时候，突然冒出来问她什么时候生二胎。

当时怎么解决的来着？哦，好像是她大姐一盆给孩子洗完尿布的热水泼出去，才把那个糟老婆子泼走。

她的丈夫呢？她的丈夫正跟着团队进行什么秘密任务，三两个月都不见人影。陈婷不懂他的工作，一个研究专员，怎么还会涉及到什么任务。

但当凌君睁了一夜的眼，第二天一早就要回复领导拒绝时，陈婷也不知怎么了，竟然硬逼着他去了。

她不是个仁善的人，经历了月子里精神和三观的强烈打击后，更不良善了。

可不仁善的人，怎么会把自己逼到牛角尖呢？她想不通。

离家半年之久的凌君回来后，看着年轻初为人母的妻子，一边哄着啼哭不已的孩子，一边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而自己的母亲明明就在同一个家属院，甚至现在还在大院里跟其他老太太笑着唠家常。

他一个大男人不顾旁人的目光，站在家门前哭着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

陈婷对他的怨气立刻就散了。这个结果，是她自己求来的。

但她还是把所有的怨气都给了凌君的母亲，从此之后再不肯见她一面。连带着小云姝，直到小学前，都没见过同在一个大院里的爷爷奶奶。

好吧，也许见过，但没认出来。

凌君在家里成了一个沉默的应答器。陈婷说什么，他就认什么，哪怕陈婷产后抑郁半夜三点还不睡，一个人睁着眼流一夜的泪，他也会一夜不睡地陪着哄着。

然后天亮之后，起床给妻子做好饭，等着陈大姐或者岳母来家里，像无事发生一样交代好事项后去上班。

他知道，陈婷是为了这个家才变成这样的。如果不跟他结婚，如果结了婚不生孩子，她应当跟他一样，继续她的科研事业，她可能已经读完了博士学位，顺利进入一所高校或者科研所，成为一名成果丰硕的女学者。

而不是拘泥在一间不到四十平的小房子里，每天围着孩子和尿布打转。

陈婷也知道，她的人生被她自己的一念之差，掰向了另一种结局。

可她的脾气确实在日复一日地变坏。而聪颖早慧的小云姝很早就学会了看眼色。

刚上幼儿园小班的小云姝坐在凌君腿上，眨着大大的眼睛，懵懂地问：“爸爸，妈妈今天为什么又生气？”

凌君耐心地哄着小女儿，“因为妈妈今天工作上遇到了难题，所以心情不太好。”

小云姝很聪明，学着大人的模样点点头，“我今天在幼儿园被小朋友抢了棒棒糖，我也心情不好。”

陈婷握紧了门把，脸上的神情晦涩不明。

房间内，小女孩的声音依旧天真，“不过没关系，反正我不会生妈妈的气。爸爸，我跟你一样爱她。”

门外的陈婷心倏地就软了，一双眼睛垂了又垂，终于落下泪来。

小学时，陈婷跟着转业的凌君一起入职了工业大学，小云姝经常放学后跑到学校来找他们。

有一次有不熟的同事逗她为什么不回家找爷爷奶奶，要来缠着工作的爸爸妈妈。

小云姝先是让同事给她讲了一道不会做的题，然后才肯回答她。

“因为奶奶不喜欢我，不过我也不喜欢她。”

“你为什么不喜欢她？你奶奶对你不好吗？”

小云姝却摇摇头，“阿姨，这是两个新问题，你得再教我两个题才行。”

一旁偷听的陈婷哭笑不得，同事尴尬地看她一眼，直夸你家这小丫头以后可了不得。

后来，陈婷在小云姝的笔记里找到了那天的答案。

——我不喜欢奶奶，因为她不喜欢妈妈。

虽然被黎云姝发现以后，小丫头再也没写过一篇日记。哪怕每次寒暑假交不上日记作业会被老师罚站，黎云姝也愣是一个字都不写。

陈婷女士也是从那天起发现，自己的姑娘虽然聪明，但在某些方面上，确实有点像个缺心眼。或者说，一根筋。

不过她的小云姝，从来都是善良可爱的小天使。

哪怕等她进入初中，进入叛逆期，时常跟她吵得不可开交，这个聪颖的小丫头也会先主动认错，眨着无辜的杏眸说，如果不原谅她，她就拉着老凌同志绝食，饿死一个算一个。

因为小姑娘还记得她生产完那几年时常脾气暴躁或是陷入悲伤的样子，所以面对她严苛的要求和对待，永远都是敞着一副不计较的宽阔心怀，乐呵呵的敷衍过去。

小姑娘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她受过的罪，尽管拙劣却又高明。

等进入高中，小姑娘的独立意识全面觉醒，开始慢慢地反抗已经习惯了自己独大的陈婷。

她喜欢玩游戏，喜欢看那些不切实际的情情爱爱的小说，甚至最后喜欢上远离她的生活。

彼时唯一让陈婷还算舒心的就是黎云姝还算不错的成绩和对男同学的毫无兴趣。

到了后面，大约是她表姐休完产假，黎云姝开始发了疯似的逼着自己学习，把落下的进度都补回来，陈婷多少能猜到为什么。

所以当高考分数出来以后，黎云姝试探着说要去北京念大学时，她一句反驳的话也没说。

就连一向安静的凌君也诧异地看着她，可几秒之后，他便顿悟般的笑开了。

陈婷女士最近十几年确实过得非常舒心，嚷嚷了几年让她生二胎的婆婆被凌君拦在了门外，一句糟心话也没传到她耳朵里。

所以对于女儿还未起飞的人生，她从一开始牢牢把控的态度，到最后愿意放手让她展翅一搏。

诚然女性的角色可能会在未来给她带来某些伤害，可陈婷知道，她的云姝绝不会像她一样糟糕地面对。

她会如向阳花一般，永远光明灿烂。

陈婷女士又去看台上一身西装革履，贵气逼人的萧宁铎。

男人望向黎云姝的目光是满到溢出来的温柔和缱绻，神情是如获至宝般的满足和激动。

他虔诚地牵着她的手，说能遇到云姝是他这辈子唯一相信运气的时刻。

陈婷放下心来，她的女儿终于拥有了一个精彩绝伦的人生。

她去看过祖国的大好河山，走过世界诸多的风情角落，她拥有足够的见识和高深的知识，有不凡的谈吐和深刻的思想。

她有完整的人格和不屈的精神，她被人尊重，被人爱护，同时也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和善意。

她有了相濡以沫的爱人，以后还会有幸福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