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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惯是彬彬有礼的，“姑娘请吧。”

小婳心中感怀，陆九卿是第一个喊她“姑娘”的燕人。

旁人都叫她“魏俘”，抑或“魏贼”，槿娘虽从未如此喊过，但大多是一声“哎”就当做了她的名字。

小婳跟着陆九卿往大帐走去，她身子虚乏，走起来便慢。陆九卿走得也并不快，还刻意慢下来等她，甚至伸出右臂来，“你可扶我。”

小婳闻言心中一暖，但到底规规矩矩地没有搀他。

一路无话，总算到了中军大帐，裴孝廉早已侯在帐外等着拿人了。

陆九卿停了步子，低声提醒道，“公子面前，谨言慎行。”

小婳冲他感激一笑。

但谨言慎行在崔韫面前并无半分用处。

裴孝廉见她来，上前拽起便往帐里拖去。

小婳面无人色，冷汗涔涔，一个踉跄便被拖在了地上。

裴孝廉抱拳禀道，“公子，这魏贼乃是细作！”

那人倦倦地靠在榻上，凝起眉来，“嗯？”

裴孝廉冷笑，“这魏贼与那魏国探马暗通款曲，被末将抓了个正着！”

那人冷肃的眼眸从她身上掠过，片刻问道，“可走漏了什么消息？”

裴孝廉回道，“末将去时，两人已不知说了多久，只怕我部的消息都被这魏贼告知了密探！”

帐内静默了好一会儿，崔韫才挥手道，“下去罢。”

裴孝廉坚持道，“此人凶险，不能再留，公子切莫心软！”

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小婳心口一滞，恍然出神。

那人垂着眸子，无声地打量着她，须臾命道，“过来。”

从他的声音里辨不出喜怒哀乐。

小婳撑着身子朝崔韫走去，她的右手抑制不住地发颤，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那人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去见了魏国探马。”

她心里不安，只是低着头，“是。”

“都说了什么？”

他的言语不咸不淡，清冷异常。

他又开始审问起她来。

第33章入兰台

好似每一次在崔韫面前都要受审。

他是燕国公子，讯问要犯的时候自然没有任何情面可言。

小婳胸口郁郁不通，她想轻抚几下顺气，但想起上一回被他挑开帛带便不敢再动，只是泛白的唇翕动着，“问了几句故人的近况。”

他继续追问，“什么故人？”

她平和回道，“家里人。”

崔韫垂眸细窥，手中的金柄匕首抬起了她的下巴，“你愿犯险去见探子，为何不直接问我？”

匕首冰凉。

小婳的面颊没有一分血色，她喉间发苦，声音发颤，“不敢劳烦公子。”

“沈复做了魏王，以后魏国可不好打了。”崔韫轻笑一声，“你那表姐把你卖了，自己却转身做了公主，你可恨她？”

小婳怎会不恨。

可惜她一副病躯，又困在燕营。恨与不恨，实在不能怎样。

但她垂眉，正色回道，“不恨。”

便是恨，也不会叫这些燕人知道。

这是家事。

如今亦是国事。

那人显然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因而仔细打量着她，捕捉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小婳头重脚轻，几乎要撑不住了，便强打起精神来问，“公子打算何时杀我？”

他用打量猎物的眼神看她，薄唇抿出一丝凉意，“你很急？”

不是她急，是内伤不愈令她日夜煎熬，满腹忧思亦扰得她不得安宁，因而想要一个痛快。

她没有什么将来了，她的将来一眼望到了尽头。

她双手撑地，笑叹一声，“裴将军没有说错......我的确是细作，我告诉了他燕军的守备与布防......公子早些动手罢......”

那人冷凝着脸，“便是与那探马说了什么也无妨，他活不了几日。”

是了，就连她也活不了几日了。

他垂眸看她，只看到她愈发惨白的脸色，只看到她愈发剧烈的喘息，只看到她周身都在微微发着抖，若不是那把匕首挑着她的脑袋，她只怕早就栽到地上去了。

那人神色不定，“你怎么了？”

小婳循声去辨崔韫的方向，他的声音分明就在眼前，但她却只依稀辨出他的轮廓，不多时就连轮廓都看不清了，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冒着阵阵金星。

她怕倒在他的帐中，仓皇爬起身来，她要顺着光离开这座大帐，一起身尚未站稳却一头栽倒在地上。

隐约听见那人叫了医官来，随即脚步杂乱，昏昏沉沉中似是被灌下了许多药。

许多药，皆很苦。

皆令人苦出眼泪。

她便被这许多汤药吊着，没有好，却也死不了。

小婳清醒的时候便想，以她如今这样的身子，是再也逃不出去，再也拿不起刀剑来了。

大抵便是如他所说，“弱些也好，省得杀人。”

不止如此，她又回了崔韫跟前侍奉。虽不必劳作，甚至大多时候都在歇着，但定要在他跟前。

原先她与槿娘同乘，如今却不得不成日杵在崔韫车里，难免不得自在。

小婳暗猜崔韫定疑心她是细作，因而才将其强留在身旁，以便随时盯视，查验她究竟有没有通敌之举。

真是多此一举。

她又不是细作，自然不会有通通敌之举。

她既总在崔韫跟前，槿娘便趁端药的工夫提醒她，“我近日听你在公子跟前说话，怎么总说‘我我我’的？你是俘虏，又不是夫人，低贱至极，自然要称‘奴’，你可记住了？”

见小婳不言，槿娘又没了好气，秀眉拧着，“你听见没有？别怪我没提点你，若是到了蓟城还敢天天‘我我我’的，还不知要吃多少责罚呢！不信你试试！”

槿娘出自易水别馆，自然熟知燕国王室的规矩，小婳垂眸应了，“是，我记下了。”

槿娘这才放心走了。

这一路舟车劳顿，总算在三月底赶到了蓟城。

蓟城距大梁遥远，宫城民宅亦大有不同。因靠近大海，整座城都是微咸润泽，这里的人喜食海鲜，大道两旁的食肆里多有贩卖鱼虾海蟹的，难怪崔韫到了魏国会水土不服。

得胜还朝，崔韫即携陆九卿等燕国诸将进宫述职了，命裴孝廉护送小婳与槿娘先一步回兰台。

说是护送，实则是押送罢了。

兰台便是崔韫在蓟城的府邸，因他是燕宫嫡长子，世人大多称他为“大公子”，又因他的府邸唤作兰台，因而燕人也常称之为“兰台公子”。

随寺人入了兰台，一进门便是高亭大榭，处处飞檐青瓦、金顶石壁。亭台楼阁，亦是四通八达。往前走去，重重庭院皆松柏环抱，万木葱茏，玉阶彤庭，十分气派。

可这一路走去，偌大个园林似的兰台竟不见一个婢子，只有寺人埋头劳作。

槿娘暗暗观察许久，掩不住心里的欢喜，悄声在小婳耳边低语，“天爷，我可总算要熬出头了！”

小婳奇道，“熬出什么头？”

槿娘窃喜着，“你看，兰台府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