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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嘟”的一声挂得迅速，也不知道是信号断了，还是“谢谢”两个字太烫嘴。君霆宴哼笑一声放下手机，没过多久就在陈厉峰的朋友圈里刷到一张照片，红匾白字写着“峰哥仓买”，配文：开业酬宾，全场八折。

她不知道卢静在未来的某天会不会回心转意，又或者是两人在平行的生活轨迹上各自重新开始，忘记属于过去的混沌不堪，但至少是他们在一个个分岔路前做出选择，给彼此的新的开始。

想到这的君霆宴不禁扬起唇角，给那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

自从唐智博的案子过后，君霆宴接到不少关于性侵案件的咨询电话，起初两个被她客气婉拒，后面干脆将所有的外线转给张筱代接，表示但凡是性侵的案件且有辩护空间，就移交给金鸿发的团队后续跟进，自己不再接手。

张筱不解，问她原因。

虽然也听说过君霆宴从前不接性侵案件，但是理由让她很难信服。刑案当事人出于对律师的不信任而隐瞒真相的情况不在少数，个别当事人对律师不够尊重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又不只出现在强奸案里，这些都不该是君霆宴拒绝为性侵案辩护的理由。

“没什么原因，就是不想接，也不擅长。”君霆宴坐在办公桌前敲着电脑键盘，答得云淡风轻，“与其勉强自己去做不擅长的案子，不如让给别人来做，再把有限的精力放在其他地方。你觉得呢？”

“可是……”

“还是你怕我接不到其他案子，克扣你年终奖？”君霆宴抬眼看向张筱，笑着调侃。

“哎呀，我没那个意思。”张筱也笑，“就是觉得挺可惜的。”

君霆宴设身处地，她在张筱这个年纪也的确想尽可能地接触各种类型案件，丰富实战经验。于是好心提议：“你要是实在想做这类案子，我跟老金说一声，你去给他打打下手？”

“别别别，”张筱连忙摆手拒绝，“我可ʝ��������伺候不了金贵人。”

“金贵人”是刑事组里几个律助私底下给老金起的绰号，一语双关十分贴切，谁叫这人总把自己“皇族后裔”的身份挂在嘴边，凡事又爱吹毛求疵、拿腔作调，唯独对崔主任毕恭毕敬，叫人不禁想起宫斗戏里最得宠的妃嫔。

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张筱掩唇分外尴尬，偏偏老金这时候也走了过来，“什么贵人，聊什么呢？”

张筱正想溜之大吉，一眼瞧见老金身后还跟着个更“金贵”的妇人，面相十分眼熟。下一秒就听金鸿发介绍：“孙燕，孙女士，还记得吧？”

“嗨，姜律师！”五十出头的妇人烫发高盘，浓密长睫卷翘，一身雪白色貂皮大衣，舞着美甲闪亮的五根葱白指头，“好久不见啊！”

君霆宴怔了一瞬，这才想起大约一年多前，孙燕曾来所里做过一次法律咨询。原本该是老金负责接待，适逢当日他去外地开庭，咨询就转到了君霆宴手上。

“还是关于去年那个案子，”金鸿发跟君霆宴解释，“一审判了，孙女士对结果不太满意，想跟咱们聊聊二审的事儿，你接着跟吧，我就不掺合了。”

“行，那去会议室聊吧。”君霆宴扭头叫上张筱，“张儿，一起来吧，做个记录。”

*

会议室里，孙燕讲起儿子冯少坤的案子，粉脂包裹的脸上掠过一丝愁容，“就小坤的那个案子，一审判的无期，你说是不是太重了点？唉，我感觉一审那个律师也是不行，直接让我给开了。这不，过来想再问问姜律师你的意见，看看二审有没有改判的可能？”

冯少坤，94年生人，2021年7月因聚众斗殴被警方逮捕。

据孙燕介绍，案发当日冯少坤约了朋友在某烤肉店喝酒小聚，与邻包的几名客人发生口角。其后双方矛盾升级，于烤肉店门口大打出手，致使邻包的一名客人当场死亡。

从安装在烤肉店门口的监控录像来看，冯少坤动手打人的事实清楚。

孙燕上次来咨询时，君霆宴就给出过分析意见，认为可以从“因果关系”的角度辩护，主张冯少坤的行为与被害人的死亡结果之间缺乏因果关系，从而争取轻判。

那时孙燕对这样的结论并不满意，希望律师能给儿子做无罪辩护。

“坦白讲，像这种互殴类型的案件，一旦出现死亡结果，共同参与人被判定无罪的可能性就比较低。”君霆宴实事求是，避免过分抬高家属预期，“当然，如果阅卷之后发现冯少坤的参与度不高，有事中劝阻或者事后救治被害人等具体情结，还是可以和检方沟通，争取不起诉处理，也就是您说的无罪。”

孙燕眉心一拧，习惯性地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祖母绿戒指，略丰腴的下巴微微扬起，“我来之前呢，也咨询了几个懂法律的朋友，他们建议从‘正当防卫’的角度争取一下，毕竟是对方先挑起事端。这样即使小坤真的动手打人，也有判无罪可能。不知姜律师考虑过这个方向没有？”

律师出具咨询意见，好比医生看病，最忌讳的就是拿着别人给的药方过来抓药，还非要你点评一番。

君霆宴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考虑到是老金介绍的客户，还是耐下性子解释：“正当防卫成立的条件比较严格，在互殴案件里的适用空间非常有限。如果是我代理这个案子，不建议走这个方向。还是争取罪轻辩护更实际一些。”

那次咨询结束，孙燕就没再联系过她。如今一审判决不尽人意，才又找上门来，想请君霆宴帮忙翻案。

君霆宴看过一审判决，关于冯少坤正当防卫的主张未被法院采纳，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但是纵观国内判决无期徒刑以上的重刑案件，二审改判的比率微乎其微，她也没有翻案的把握。于是没有立刻同意接下案子，而是让孙燕留下判决书复印件，说再内部研究一下。

送走孙燕，君霆宴问张筱：“你怎么看？”

“人是冯少坤打的，也确实给打死了，事实清楚，证据充分，只能主张量刑过重……”张筱一边思索一边分析，“但是这种案子都二审了，又不是冤假错案，法官纠偏的意愿也不会太高？我觉得能争取的空间不大。”

“其他人呢，都判了几年？”君霆宴追问。

“其他人？”张筱并没注意到判决书中还提到了其他人，只好又将判决翻开来看。

“别找了，判决书里没有。”君霆宴说，“既然是聚众斗殴，肯定不止冯少坤一个人参与。查一查其他人的处理结果，如果明显低于冯少坤的刑期，说不定有改判空间。”

16. 旧情

这日傍晚收到手机日历提醒，君霆宴才想起来马上要到导师张泰来的五十岁生日。

张教授深耕刑法领域二十余年，学识渊博，著作等身，为人谦和有礼，是君霆宴非常敬重的一位学者。由于当初来海诚所工作也是经张教授力荐，君霆宴一直感怀师恩，逢年过节便要去张教授家探望，今年的生日自然不能例外。

君霆宴立刻给张教授打了个电话，约定这周末过去看看。

周六下午，君霆宴带着礼物来到张教授家，按下门铃，屋里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张筱推开大门：“姜律师，你来啦！”

君霆宴笑道：“又不是工作场合，叫师姐吧。”

“小姜来啦？来来，快进来！”张泰来青纹衬衫配西装马甲，熨烫平整一丝不苟，“刚才还跟小秦聊到你了，说女孩子做律师不容易。你应该是你们这届发展最好的！”

君霆宴怔了怔，见到张教授身边的秦颂，不禁讶道：“你怎么……”

“回滨江有一阵子了，一直没碰上合适时间，今天正好老师在家，我就过来看看。”秦颂笑道，“快进来吧，老师刚才念叨你好半天了。”

二人师出同门，张教授自然知晓其间关系。如今三人再见，时过境迁，君霆宴难免觉得尴尬。

但是既然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进了。

知道张教授爱好书法，君霆宴便挑了套端砚做生日礼物，客气道：“知道您什么都不缺，但我最近搬新家了，一直想问您要一幅毛笔字，没好意思开口。想来想去，觉得该送您套砚台，回头您要是用得习惯，就抽空帮我提上两笔。”

张泰来听得喜笑颜开：“诶呀，你这孩子，这么会讲话，不愧是做律师的，哈哈哈！快坐，坐！来给你尝尝我这新到的金骏眉。”

张筱：“师兄、师姐，你们先聊，我去厨房帮我妈准备晚饭。你们晚上都留下吃啊！一个也不准跑！”

与君霆宴擦肩而过时，小姑娘特意瞟了眼秦颂，留给君霆宴一个意味深长的八卦微笑。

*

两个法学生与老师围炉而坐，除了聊聊最新案例和近些年来的司法建设发展，就是回忆曾经的校园时光。秦颂是张泰来的硕士生，与老师的关系更亲密些。当年他和君霆宴在一起后，张泰来也慢慢注意到了这个成绩很好、话却不多的姑娘，总觉得她骨子里有股说不出的韧劲儿。

记忆清晰得好像一切都发生在昨天，老教授不禁慨叹岁月太不饶人。好在两个学生如今都有出息，能在各自领域撑起一片天地，让他这个做老师的倍感欣慰。

君霆宴想起曾经的校园生活，也觉得四年匆匆而过。唯一深刻的记忆就是大一那年的暑假前夕，她给法学院本科生毕业典礼做引导志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