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白羽:长江三峡
刘白羽:长江三峡
在信中,我这样叙说:“这一天,我像在一支雄伟而瑰丽的交响乐中飞翔。我在海洋上远航过,我在天空中飞行过,但在我们的母亲河流长江上,第一次,为这样一种大自然的伟力所吸引了。”
蠓胧中听见广播说,到了奉节。“江津号”停泊时,天已微明。起来看了一下,峰峦刚刚从黑夜中显露出一片灰蒙蒙的轮廓。启碇续行,我来到休息室里。只见前边两面悬崖绝壁,中间一条狭狭的江面,船已进入瞿塘峡了。江随壁转,前面天空上露出一片金色阳光,像横着一条金带,其余各处还是云海茫茫。瞿塘峡口为三峡最险处。杜甫《夔州歌》云:“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古时歌谣说:“滟预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颅大如猴,瞿塘不可游;滟预大如龟,瞿塘不可回;滟预大如象,瞿塘不可上。”这滟预堆原是对准峡口的一堆黑色巨礁。万水奔腾,冲进峡口,便直奔巨礁而来,你可想象得到那真是雷霆万钧。船如离弦之箭,稍差分厘,便会撞得粉碎。现在,这巨礁早已炸掉。不过,瞿塘峡中依然激流澎湃,涛如雷鸣,江面形成无数漩涡。船从漩涡中冲过;只听得一片哗啦啦的水声。
过了八公里长的瞿塘峡,乌沉沉的云雾突然隐去,峡顶上一道蓝天,浮着几小片金色浮云,—注阳光像闪电样落在左边峭壁上。右面峰顶上一片白云像银片样发亮了,但阳光还没有降临。这时,远远前方,层峦叠嶂之上,迷蒙云雾之中,忽然出现一团红雾。你看,绛紫色的山峰衬托着这一团雾,真美极了,就像那深谷之中反射出红色宝石的闪光,令人仿佛进入了神话境界。这时,你朝江流上望去,也是色彩缤纷:两面巨崖,倒影如墨;中间曲曲折折,却像有一条闪光的道路,上面荡着细碎的波光;近处山峦,则碧绿如翡翠。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前面那团红雾更红更亮了。船越驶越近,渐渐看清有一高峰亭亭笔立于红雾之中,渐渐看清那红雾原来是千万道强烈的阳光。
八点二十分,我们来到这一片明朗的金黄色朝晖之中。抬头望处,已是巫山。上面阳光垂照下来,下面浓雾滚涌上去,云蒸霞蔚,颇为壮观。刚从远处看到的那个笔直的山峰,就站在巫峡口上,山如斧削,隽秀婀娜。人们告诉我,这就是巫山十二峰的第一峰。它仿佛在招呼上游来的客人说:你看,这就是巫山巫峡了。“江津号”紧贴山脚进入峡口。红通通的阳光恰在此时射进玻璃厅中,照在我的脸上。峡中,强烈的阳光与乳白色云雾交织在一起,数步之隔,这边是阳光,那边是云雾,真是神妙莫测。几只木船从下游上来,帆给阳光照得像透明的白色羽翼。山峡越来越狭,前面两山对峙,看去连一扇大门那么宽也没有,而门外完全是白雾。
八点五十分,满船人都在仰头观望。我也跑到甲板上,看到万仞高峰之巅,有一细石耸立,如一人对江而望,那就是充满神奇色彩的传说的美女峰了。据说一个渔人在江中打鱼,突遇狂风暴雨,船覆灭顶。他的妻子抱着小孩从峰顶眺望,盼他回来,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他终未回来,而她却依然不顾晨昏,不顾风雨,站在那儿等侯着他——至今还在那儿等着他呢。
如果说瞿塘峡像一道闸门,那么巫峡何直像江上—条迂回曲折的画廊。船随山势左一弯,右一转,每—曲,每一折,都向你展开一幅绝好的风景画。两岸山峰连绵不断,山势奇绝,巫山十二峰各有各的姿态,人们给它们以很高的评价和美的命名,使我们的江山增加了诗意。而诗意又是变化无穷的:突然是深灰色石岩从高空直垂而下,浸入江心,令人想到一个巨大的惊叹号;突然是绿茸茸的草坂,像一支充满幽情的乐曲。特别好看的是悬崖上那一堆堆给秋霜染得红艳艳的野草,简直像是满山杜鹃了。峡陡江急,江面布满大大小小的漩涡,船只能缓缓行进,像一个在崇山峻岭之间慢步前行的旅人。但这正好使远方来的人有充裕时间欣赏这莽莽苍苍、浩浩荡荡长江上大自然的壮美。苍鹰在高峡上盘旋,江涛追随着山峦激荡,山影云影,日光水光,交织成一片。
十点,江面渐趋广阔,“江津号”急流稳渡,穿过了巫峡。十点十五分到巴东,进入湖北境内,十点半到牛口,江浪汹涌,船在浪头上摇摆着前进。江流刚奔出巫峡,还没来得及喘息,却又冲入第三峡——西陵峡了。
西陵峡比较宽阔,但是江流至此变得特别凶恶,处处是急流,处处是险滩。船一下像沥星随着怒涛冲去,一下又绕着险滩迂回浮进。最着名的三个险滩是:泄滩、青滩和崆岭滩。初下泄滩,看着那万马奔腾的江水,到这里突然变成千万个漩涡,你会感到江水简直是在旋转不前。“江津号”剧烈地震动起来。这—节江流虽险,却流传着无数优美的传说。十—点十五分到秭归。秭归是楚先王熊绎始封之地,也是屈原的故乡。后来屈原被流放到汨罗江,死在那里。民间流传着:屈大夫死日,有人在汨罗江畔看见他峨冠博带,骑一匹白马飘然而去。又传说:屈原死后,被一条大鱼驮回秭归,终于从流放之地回到故乡。这一切初听起来过于神奇怪诞,却正反映了人民对屈原的无限怀念之情。秭归正面有一大片铁青色礁石,森然耸立江面。
经过很长一段急流(www.wolizhi.com)才绕过泄滩。在最急峻的地方,“江津号”用尽全副精力,战抖着、震颤着前进。急流刚刚滚过,前面有一奇峰突起,江水沿着这山峰右面流去。山峰左面却又出现一道河流,原来这里就是王昭君诞生地香溪。它一下就令人记起杜甫的诗:“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我们遥望了一下香溪,船便沿着山峰进入一道无比险峻的长峡——兵书宝剑峡。这儿完全是一条窄巷。我到船头上,抬头仰望,只见黄石碧岩,高与天齐。再驶行一段,就到了青滩。江面陡然下降,波涛汹涌,浪花四溅,你还没来得及仔细观看,船已像箭一样迅速飞下,巨浪被船头劈开,旋卷着卜合在一起,一下又激荡开去,江水像滚沸了一样,到处是泡沫,到处是浪花。船上的同志指着岩上一处乡镇告诉我:“长江航船上很多领航人都出生在这儿……就是木船要想渡过青滩,也得请这儿的人引领过去。”这时我正注视着一只逆流而上的木船,看起来这青滩的声势十分吓人,但人们只要从汹涌浪涛中掌握了一条前进的途径,也就战胜大自然了。
中午,“江津号”到了崆岭滩跟前;长江上的人都知道:“泄滩青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可见其凶险了。眼看一片灰色礁石布满水面,船抛锚停泊了。原来崆岭滩一条狭窄航道只能过一只船,这时有一只江轮正在上行,我们只好等着。谁知竟等了好久,可见那上行的船是如何小心翼翼了。“江津号”驶下崆岭滩时,只见一片乱石林立,我们简直不像在浩荡的长江上,而是在苍莽的丛林中寻找小径跋涉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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