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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内

跑堂的上完酒菜后，便关上了房门。

南芷和长衡相对而坐，楼下嘈杂的声音被彻底隔绝。

她端起一杯酒，看向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长衡不想问我，为何不愿帮那个小孩？”

长衡语气分外平静：“不想。”

南芷倒是觉得意外，忍不住提醒长衡：“可我们身为天神，职责不就是要挽救世人于水火当中。”

“可方才之事，谁又评得出对错。”

长衡依旧淡淡：“你觉得小孩可怜，不过是因为他弱小，但弱小即是他要去偷窃的理由吗？”

“壮汉固然蛮横，所用手段也不讲理，但这能改变他受害的事实吗？”

有时候神的沉默，就是绝对的公正。

长衡说完这番话后，就又变回了眉眼冷清的模样。

南芷对他的见解不置可否。

要是放在从前，她定是要一股脑冲上去问其中缘由，再替人主持公道。

但如今她也明白，有些纠葛神也难给其公正。

南芷赶跑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转眼就见楼下，方才偷窃的小孩被人狠狠丢在了出去。

壮汉随后而出，狠狠朝他啐道：“别让老子在看到你偷钱，赶紧滚！”

话落，小孩就顶着满脸伤，一瘸一拐地朝城东而去

众人纷纷避让，生怕招了晦气。

酒楼当中，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南芷看着小孩离去的方向，只撇了撇嘴，正要继续喝酒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长衡的询问。

“你想跟上去看看吗？”

“什么？”南芷愣了瞬，很快就明白了长衡的意思。

跟上这个小孩看看？

从前的长衡，不像是有这么多闲心的人。

但南芷还没多问，从怀中掏出几辆碎银放在桌上，随后起身朝长衡道：“走吧。”

他既要反常，那她惯着便是。

长衡看着南芷眸光微闪，但还是起身捏决带着她跟上了那小孩。

城东破庙。

庙内破败昏暗，屋顶还破了不少洞，前些日子下了雨，在地上积起一池池水洼。

南芷跟长衡隐去身形，抬眸瞧见小孩跑到了佛像下的草席边，推搡躺着的流浪汉。

他似是不太会说话，啊啊乱喊着。

“老、老癞子……起来吃东西，我带了馒头回来。”

“你吃饱，我带你去买药……”

躺在地上叫做老癞子的男人，听见这句话艰难转身，露出灰白的一张脸。

他胸腔里似乎有个风箱，声音嘶哑绵长，望着小孩手里的东西问：“你哪里来得钱？”

小孩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老癞子声音陡然尖利，又问：“你哪里来得钱？！”

小孩大抵是被吓到，哭喊着回答了句：“偷的，是我偷的！”

南芷隐身在侧，静静看着这场闹剧。

不过又是一个悲惨的身世，带出一场悲惨的人生。

从前她在司命神君那里看过许多这样的人。

南芷没兴致再看下去，刚想叫长衡走，却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她愣了下，回头看去，就见老癞子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给了小孩一巴掌。

他喑哑的声音犹如鬼泣，近乎咬牙切齿。

“我养你，是叫你学我这点下作手段的吗？！”

第三十一章

这次不止是南芷，长衡也顿住了脚步。

他们回头，就见小孩被打趴在地上，一动没有动。

而老癞子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朝着小孩又骂又踹。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去拾破烂捡垃圾都成，那不丢人，但不准去偷去抢……”

“你当你有难处吗？你当为治我痨病去弄这些很像大英雄吗？”

“我告诉你，我就算是病死了，也绝不领你这份情！”

整个破庙里，回荡着老癞子不断的骂声。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才骂累。

他狠狠踹了小孩一脚，啐道：“还嫌这破庙不够脏吗？赶紧给我滚出去！”

一动不动的小孩总算有了反应，在老癞子骂完这句话后，就连滚带爬的出了庙。

南芷跟长衡对视一眼，一起跟上。

破庙前。

小孩坐在门槛上，他衣衫褴褛，环抱着膝盖看着不远处穿着棉衣玩闹的小孩。

南芷也没说话，只是眸光复杂的看着这个小孩。

又是一个捡来的人吗……

她心脏发沉，耳边忽传来长衡的声音：“这时你若想给他神的仁慈，很公正。”

南芷还没反应过来，隐身咒就被解开。

坐在门槛上的小孩察觉到动静，转过头来，警觉地看着他们二人：“你们……是谁？”

南芷微怔，很快想出应对的法子：“只是路过，小孩，你怎么坐在这里？”

听到那句路过，小孩就没再搭理他们。

他转头，继续看向那群玩闹的小孩。

南芷并不在意，瞧见他冻得发青的脸，悄悄变化出一套棉衣。

她送到小孩面前，再度开口：“天太冷了，你先穿件衣裳。”

这次，小孩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看着南芷手中的棉衣，片刻后才挤出来一句：“我不要。”

听到这句话，南芷眉头一挑。

她坐到小孩身边，故意挑起话头般：“都冻成这样了，还想逞英雄？”

大概是逞英雄这三个字戳中了小孩痛处，他腾地站起身来，对南芷愤愤解释：“我不是要做什么英雄……是老癞子他看见这些东西，又会说我是偷来的！”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重病时他能去偷东西来救我的命，现在却不让我偷东西救他！”

南芷见他激动，便顺势放缓了语气。

她明知故问：“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小孩越说越气。

他面皮涨红：“老癞子从前做乞丐，为了我去做贼，轮到我想帮帮他的时候，他就跟我讲大道理。”

“他不准我跪在被人要饭，说做人要有尊严；不准我去偷去抢，说那样就把我打出门去。他总说不准我活得像他一样，但是那有什么办法？”

“他说他养我不是叫我去做那些的，可我到底要去做什么，才能搞到棉衣跟药钱！”

“老癞子快死了！”

最后这句话落下，破庙里传来一段撕心裂肺的咳嗽。

南芷往里看去，眼角余光瞥见长衡依旧满脸平静，好似只是在听一个故事。

她倒是没放在心上，也不期待长衡会有什么反应。

神即便仁慈，也是修的无情道。

所以南芷只是转过头，继续问小孩：“你有想过去找份事做吗？”

第三十二章

明明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话，小孩却眼眶一红。

他倔强地别过头去：“他们说我什么都做不成，都不肯招我。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份码头搬货的活计，他们又不肯给我结工钱。”

“根本就没人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就是贱命一条，倒不如先去偷点钱财活下来。”

听到最后这句话，南芷默默无言。

她没法跟这个小孩去说大道理，现在的他，活下来比懂礼更加重要。

南芷垂眸，看着手里的棉衣百感交集。

倘若他们找不到活计，又不肯接受旁人善意，那他跟老癞子还能活过这个冬天吗？

这大抵也是小孩正在担心的事情。

破庙里的咳嗽声更重，他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去。

不远处那群穿着花棉袄的小孩，因放出一个绚烂的烟花，正在欢喜尖叫。

南芷目光投向破庙里，老癞子还躺在烂凉席上，巨大的佛像正怜悯的看着他。

她蹙眉，攥着棉衣往里走去。

只是才抬脚，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回过头去，就见长衡面无神情：“凡人都有他注定的命数，这是他的劫难，不能干预太多。”

这是他的命？

南芷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长衡，渡劫前在天宫的一幕幕又浮上脑海。

那时她不愿被人轻贱，长衡也对她说，这就是她的命。

这到底是什么命？

难道有人生来就要承受所有苦难，被人瞧不起吗？

难道他们力量微小，就连逆天改命的机会都不给吗？

但是南芷也没说太多，她忍了又忍，对长衡露出个笑来：“是，就像当初你捡我回去是为了给玉竹入药，当时那也是我的命。”

长衡微怔，喉结滚动，大抵是想要说些什么。

而南芷看出了他的意图，装作无意地岔开了话题：“马上天黑了，长衡，我们不妨先去看看什么地方好看烟火。”

语毕她便转身，再度朝着闹市走去。

夜色徐徐而至。

家家户户都挂起了大红灯笼，集市上愈发热闹。

经过白天那件事，南芷最后那点兴致也被消磨，只能强撑着应付长衡。

这样挣扎能得到的效果，自然是微乎其微，且极其容易被察觉。

烟花会还未开始，长衡便已看破南芷。

他们二人停在一座桥上，四周是各类小摊贩的叫卖跟欢声笑语。

南芷正看着河里的锦鲤争食，耳畔忽然传来长衡的声音：“阿芷，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南芷心不在焉，随口应了一句：“你问就是了。”

身边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等到半晌过去，南芷才困惑抬头，迎上长衡眼眸。

南芷这才发现那双永远淡漠的眼中，竟然有了不解和神伤。

她顿感不对，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