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相敬如友
罗兰:相敬如友
一位美国小姐在谈话中听我谈起我的家庭生活,觉得很羡慕,说:“如果婚后都能像你这么自由,我就小怕结婚了。”
说起来,我真算是很自由的。
我可以随时想上街就上街,想访友就访友,可以打个电话说声“我今大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就不回家吃饭。可以随兴之所至,自己跑到山上去享有一个下着微雨的上午,也可以堂堂皇皇地去关于岭或其他地方度个假。总而言之,我没有什么太大的牵绊。家庭的琐事可以推得开,丈大也不限制我去做我要做的事,正如找不限制他一样。我们共有一个家,但除家之外,两人各有自己的另一天地,互不干扰。这当然是相当理想的一种生活,值得令人羡慕。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们可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互不干扰的。不但不是如此,而且比一般夫妇更难相处。由于两人个性都很强,受不了一点牵绊,但又不能很慷慨地任凭对方去为所欲为,所以不但痛感拘束难受,而且也不原谅对方想要自行其是的性格。总觉对方不能心甘情愿地迁就自己是因为爱情不够,又总觉自己受对方的约束是件很委屈的事。
所幸两人还都有足够的理智,认为既然结婚了,有了家庭,只好牺牲自己一点性格,迁就一下对方。所以一切按规矩做,该回家一定回家,非有必要,决不在外面吃饭。两人生活步调力求一致,包括起居的时间,家庭的布置和娱乐方式。例如:我曾发现,“看哪一部电影”常是我们争执的主题,结果我最后总是服从,不提任何意见。他个爱听音乐会,那就不听;他个喜欢郊游,那么不去。当然,这妥协与放弃也不仅是我单方面的。他也因为我不喜欢游泳而小勉强我陪他游泳,也因为我不喜欢跳舞而谢绝跳舞。
除娱乐之外,交友也互有让步,有些他的朋友是和我谈不来的,也有此我的朋友是和他谈个来的;为了避免麻烦,索性双方取得默契,找时间单独与这儿朋友们来往。
孩子小的时候,他有他的一套有儿方针,既然他是一家之主,那么我一切听他主张。为了避免各行其是,也为了使家庭基础更为稳固,在孩子小的时候,我索性放弃了工作,前后8年之久,专心持家。
这种完全透过理智来适应对方的情形,现在常使我们两人觉得自豪而且应幸。两人尽管个性都强,常因意见相左,而僵持不下,家中气氛十分紧张,几乎连离婚的念头都有。但彼此却都互有分寸,决不离家出上,决不废弛家争;薪水一定照常交给家里,甚至愈是争吵的时候,愈是不在外面吃饭。这种个走极端的自我约束,实在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我们似乎都早已知道,如不是准备真的走向极端,那么最好中自己先站稳脚步,留下余地,不使事情闹得尤法收拾。同时也是为了在对方心中建立信心,使彼此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问题,双方本身都有分寸,部不会过分,都把“家”放在第一位来考虑,决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胡作非为,影响到家庭或该子,更不会因任何原因而影响到彼此真正的感情。
这样,经过多年的“奋斗”,由双方互不适应,到努力约束自己,到彼此在对方心中建立了良好的信誉,实在是一段相当艰苦的过程。维持感情的平衡,家庭才可稳固,但这平衡是最费苦心与耐心的事,两人部需准备足够的细心来随时调整不可避免的冲突与急躁,直(www.wolizhi.com)到互相了解,互相信任,才算稳定下来,这时才是“自由”的开始。
由于双方互信彼此都有足够的理智及对家庭的责任感了,所以现在,两人可以恢复自由,找回当初的任性。想交什么朋友,想到什么地方去,想怎样安排自己的书房,想写信给谁,想安排何时去度假,想几点钟起床,几点钟睡觉,或索性半夜起来写东西,都可百分之百得到对方的谅解与支持。他不会为我喜欢独自撑着伞去兜雨以为我是在和谁呕气;我也不会为他经常不回家吃晚饭而怀疑他有什么不轨行为。现在两人偶尔谈谈自己的怪念头,奇想法,彼此也不会再以为对方不适合做个正常家庭的一员,于是,这充分的自由就成为令人羡慕的了。
古人说,夫妇应该相敬如宾,以维持彼此间的尊重,由互相尊重而维持感情的长久。我却觉得,相敬如宾未免太过疏远,不如“相敬如反”。两个人多年相处下来,既不可能一直维持恋爱时的百依百顺,无条件服从;也不能听任双方熟不拘礼,变成疏漫无礼而天天彼此呼来喝去。最好的办法是把这种必须维持久远的感情之中加入几分友情。相处多年,本来也该成为朋友了。朋友之间,了解与关切的成分多,爱恋的成分淡,有了解则有宽容。有信任,有原谅,比单纯的爱情开朗得多,平易得多。家中由我们“朋友俩”共同主持家计,而又能够互不侵犯对方的私生活。有“家”做为基地,两人可以随自己的爱好与愿望去发展自己的所长,去过自己认为怡然自得的生活。这份特权的取得,说来轻易,但在我们却是经过了近20年时间的忍耐与耕耘。
当然,认真说来,世间又哪一件事是不需先付相当代价的呢?
罗兰作品_罗兰散文集 罗兰:画马的孩子 罗兰:二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