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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的神色终于慌乱起来，因为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了，只能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想不起来了”。

宋慈又道：“但凡能形成老茧的地方，便是身体经常使用的地方，你明明经常在使用左手的，虎口处都磨出厚厚的老茧来了，你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老荆道：“可能是左手经常拿书形成的，手不释卷嘛。看书都是左手拿着的嘛。”

宋慈道：“一派胡言。难道天下喜欢看书的只你一个？宋某堂堂进士，读书会比你少？怎么宋某的左手就没有老茧呢？你左手虎口处的老茧分明是常年射箭所致，射箭之时，左手持tຊ弓，左手的虎口不断与弓臂摩擦，长年累月，就形成了左手虎口处的这一圈老茧。

当然，倘若你是个左撇子，常常使用左手劳动，比如锄地，砍柴之类，那么，左手长年握着锄头，柴刀这些圆形器物，也有可能在虎口处形成这样的老茧，可方才宋某已经问你是不是左撇子了，你又说不是，何况你本身又是账房，不存在长年锄地，砍柴的可能，就算是左撇子，也难以形成这样明显的老茧。

这样看来，此处的老茧，最有可能就是射箭形成的。因为你跟白英他们一样，也是金国人，而且你不仅是金国人，还是地地道道的女真人。女真人有射箭的传统，以至于你哪怕做了账房，也不忘这一传统，仍旧是长年累月地操练着。

另外，你长头狭脸，长鼻细眼，眉毛细而高挑，与眼睛之间距离开阔，这些都是典型的女真族男子的长相，更重要的是，你的眼睛是灰色瞳孔，就算在女真人中，这种颜色的瞳孔也极为少见，而宋人之中，更是万里无一。

然而你又不是普通的女真人，你懂书法，懂字画文玩的鉴赏，普通女真人哪有机会精通这些？

因此宋某推测你是女真贵族出身。而你在白英，白旷等人的心目中，又是地位极高，份量极重的存在，以至于他们要围成扇形来保护你，而白英是什么身份？他是金宣宗完颜珣的女婿，是金哀宗完颜守绪的妹夫，殿前都点检司左副点检的身份，能让他挺身而出，甘愿充当保镖的，金国之内，又有几人？如果再结合你‘老荆’这个称号，宋某大胆猜测，你就是金宣宗完颜珣的次子，金哀宗完颜守绪的二哥，荆王完颜盘都。”

老荆听了宋慈这一长段滔滔不绝的推论，不禁僵住了，但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又带着一丝鄙夷的神情对宋慈道：

“宋慈啊，在下听说你是我大宋最厉害的提刑官，人称断狱如神，如狄公在世。今日一见，我看也不过如此。

金哀宗开兴元年，也就是八年前，金与蒙古大战于钧州三峰山，经此一役，金军主力丧失殆尽，从此无法与蒙古相抗，而蒙军亦迅速围逼汴京。

哀宗无奈，令荆王完颜盘都与参知政事完颜奴申守城，自己则于当年十二月出逃蔡州。

次年，汴京城西面元帅崔立叛乱。崔立引蒙古军入城，荆王完颜盘都与其他皇室宗亲，一共五百余人，全被蒙古军劫持到青城，完颜盘都亦于当年被杀于青城。

请问宋大人，荆王完颜盘都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死于战乱了，又怎会来到大宋，站在你的面前呢？”

宋慈听完老荆的这番辩驳，也僵住了，但又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对老荆说道：“老荆啊，你如果不是荆王完颜盘都，而只是我大宋南恩州的一个小小账房，又怎么会对完颜盘都的经历如此熟悉呢？这可都是发生在七八年前金国内部的事啊。”

宋慈的这一句反问，犹如晴天霹雳，把老荆给问得呆住了。他想说什么，但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便闭上眼睛，不看，不听，不理，仿佛世上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了。

宋慈接着道：“老荆啊，逃避是没有用的，你如果不说，宋某只好绑你到临安府狱去了，那里可是有很多你金国的故人关着呢。到时你堂堂王爷，要是与他们关在一起，面上恐怕不太好看吧。”

宋慈的这句话果然起效果了，老荆的眼睛居然慢慢睁开了。然而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是看了看围墙的方向，突然撒腿就跑。

冯天麟看在眼里，抽出剑鞘，往其后背上一掷，正中其后背灵台穴，老荆惊叫一声，踉跄了几步后，就跌倒在地了。

宋慈令冯天麟取了麻绳，将老荆也绑了起来。

“你翻出围墙也没用，外面都是我们的人。”冯天麟一边绑一边说。

老荆无力反抗，干脆一动不动了，被绑了之后，就乖乖地瘫坐在墙根，眼睛又闭上了。

第六十二章潜龙（二）

一会儿，后院的女眷，丫鬟，仆人都被禁军赶了出来，一问才知这些女子都是宋人，是白英他们南逃后，在大宋才买的，而且也并非是什么良家，都是青楼赎出来的，她们对于自己男人的事一无所知，白英的规定就是后院的人，没有命令，一律不准到前院来。

提刑司的护卫们也把镖局的器物都搜出来了，其中便有一把云龙纹四棱金锏，宋慈拿在手中，只觉得沉。

另有一块美玉做成的玉佩，一面用篆书刻着一个“融”字，宋慈推测这玉佩极有可能是融园丁君善的东西，是丁君善被杀后，他们从丁君善身上取下来的，便派了一名护卫，让他去融园一趟，将金禄请到白虎镖局来。

而这护卫刚走没一会儿，陆祥也便赶到了。宋慈问明来意，陆祥便将发生在县衙内的事说与宋慈听了，宋慈夸赞李铸粗中有细，是名将才。

两人正说着话，而护卫从镖局账房搜出来的一些东西，却把宋慈的目光吸引过去了。这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丁君善所写的几幅书法。

宋慈一面浏览着丁君善的墨宝，一面对冯天麟，萧景说道：“不出所料的话，丁君善死后，他们就是对照着这几幅丁君善的书法，模仿丁君善的笔迹，给融园的金禄写的信。只可惜这几幅书法作品都是大字，而信是小字，写法上多有不同，而且落款，用印，也都与私人信件不同，因此他们也就没能做到完美，而露出了许多破绽。”

萧景道：“这样看来，模仿丁君善笔迹给融园写信的人，应该就是账房老荆了。”

宋慈道：“不会有错的，就白英，白旷这些个金国武将，如何写得出丁君善这种层次的书法。也只有老荆这样的女真贵族，从小受到良好教育，且有极高的汉学修养，才能在书法上达到这个层次。”

正说着，一名护卫捧着一只沉香木盒子走了过来，宋慈问是什么东西？护卫回答说盒子里有一枚玉印，也是从老荆所住的账房内搜出来的，藏在床底的箱子里。

宋慈打开盒盖一看，不觉惊呆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如此精美的玉印，这枚玉印，是以整块的上品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四方形的底座，长宽都在三寸左右，高度也达到了两寸左右，底座上面盘踞着一条白龙，雕琢精细，威武森严。再将玉印翻过来看，只见底部分别用汉字的篆书，以及女真文字，两相对照地雕刻着“荆王完颜盘都之印”这八个字……

宋、萧二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老荆，只见老荆不知什么时候，又把眼睛睁开了，而且睁得很大，惊恐地盯着宋慈手上的玉印，突然歇斯底里地狂吼道：“放下，把印给我放下，不准你们碰它，快给我放下。”

宋慈被他这么一吼也怔住了，手中的玉印就硬是没有放下去。老荆的眼珠子都好像要朝着玉印飞来，双腿因为被冯天麟点中灵台穴，还不利索，双手又被死死綑着，因此他只能像一条蛆虫一样，趴在地上，扭动着身子向宋慈而来，一边爬一边还在吼叫：“快还给我，快把印还给我。”

宋慈明白了，这玉印原来不是玉印，而是一个亡了国的王子全部的精神寄托，与最后的尊严。

宋慈看着老荆那突然泛起红丝的眼睛，心中一软，想把玉印递还给老荆，又发现老荆双手被缚，没法接，便只好把玉印塞到他怀里去了。

宋慈知道，所有从白虎镖局搜出来的器物，都是要登记造册，而这枚玉印，最终也还是得被朝廷收缴，但至少这一刻还是让它留在旧主手中吧。

玉印塞到老荆怀里之后，老荆双眼一闭，直接倒在了地上，不久，便默默抽泣起来了。

宋慈也蹲下来，问：“你真是荆王完颜盘都是吗？”

老荆终于点了点头。

宋慈道：“这么说你果然没死，你是怎么从青城蒙古人手中逃出来的？”

完颜盘都道：“我压根就没落到蒙古人手里，在汴京时就已经逃出来了。”

宋慈惊讶道：“还有这等事，你是怎么逃的，当时汴京不是已落到崔立为首的叛军手中了吗？”

完颜盘都道：“对，崔立反叛后，就霸占了我的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