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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这样罢?
也定然是如此罢?
她微微倾身,靠着谢玉的耳畔,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话低语,“谢玉,我等着你。”
那东郭将军的马犹在一旁信步盘桓,其人一手按辔,一手持着那长戟在青石板砖上划出刺啦啦的声响,也迸出刺啦啦的一溜火星子来。
其人冷哼着喝道,“再不走,休怪本将军翻脸了!”
寺人恨不得上前来扯,“马已经备好了,大泽君与诸位也快走!再拖磨,再拖磨只怕又生变故了。”
先前一直作壁上观的公孙伯远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点头哈腰笑道,“燕国大公子恢廓大度,楚国大泽君去危就安,这是好事,好事啊!”
是,是好事呀。
燕人牵来的马匹就在跟前了,余下的楚人低低催道,“君侯!”
是,该走了。
把小包袱塞进了她的手中,谢玉的话轻轻的,“我若杀一人,你可会怪我?”
小七没有问杀谁,只要不杀兰台,他愿杀谁便去杀谁。
她冲谢玉笑,她的话也轻轻的,“巧了,我也想杀一人。”
她的手握住了谢玉的剑柄,她要借谢玉的剑,要一剑割开公孙伯远的咽喉,切下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剖出他的黑心烂肺!
她本是魏人,不怕开罪魏宫。
尚未抽出谢玉的长剑,谢玉已抬手拦住了她,“不脏你的手,我来。”
但见那楚国的大泽君不疾不徐地起了身,几步上前牵过了燕人手中的马,牵了马,率了楚人,他就在三国众目睽睽之下,就在燕国王城之外,一剑刺穿了魏国良造的肺腑。
周遭登时一片惊呼,魏人拔刀想要上前,被金刚怒目的楚人持利刃顿然逼退,楚人裂眦嚼齿,魏人逡巡着不敢上前。
一人之兵,如狼似虎,如风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惊。(出自战国中期《尉缭子武议》)
公孙伯远赤目圆睁,一股血从他口中汩汩涌了出来,其人捂住伤口,颤着手指着出剑的人,“你.......为何.......为何杀......杀我!”
你瞧,燕国大公子恢廓大度,楚国大泽君去危就安,魏国毒良造罪有应得。
当真是天网恢恢,报应不爽,怎么不是好事呀。
持长戟的东郭将军厉色道,“大泽君好大的胆子,竟在燕国的地盘刺杀魏使!”
谢玉的剑锋哗哗淌血,噗呲一下又是一剑,“小人无节,安能不死!”
是了,是了!
大人有节,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
小人无节,贪名逐利,弃信忘义,卖国求荣!
小人无节,犹如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出自《诗经·相鼠》,意为老鼠都有皮,做人怎能不知寡廉鲜耻?如果不知寡廉鲜耻,那不如死了)
该死,该死!
旁人一时竟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就那么愣愣怔怔地望着楚国的大泽君,不过是须臾的工夫,那楚国的大泽君便与同袍疾疾翻身上了马,朝着那呆若木鸡的魏使留下了一句,“带话给魏公子,魏人无耻,楚人羞与为伍!”
继而再不多说什么,扯紧马缰,夹紧马肚,与楚人一道突出了重围。
马嘶鸣一声,拔蹄而起,燕人不曾阻拦,魏人亦不敢拦。
小七仰头去望城楼,城楼上持弓的虎贲已经悉数退下,那垛口里唯有大燕国的黑龙旗在风中猎猎鼓荡。
噫吁嚱,这王城城楼危乎高哉!
这峥嵘崔嵬之地,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固若金汤高城深堑之地,当真是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倏倏然马蹄疾疾,有车轮粼粼滚来,小七循声望去,是一辆小轺驶了过来。
到了近前,打车的人蓦地一下勒住了马,那马蹄子猛地刹住,在地上蹭起了一片尘土来。
那东郭将军扔来一具镣铐,咣当哗啦数声,黑沉沉地砸了下来,于日光下闪着刺目冰冷的寒光,“虎贲的规矩,拿人就得上锁!”
寺人忙道,“东郭将军,公子倒没有说......”
东郭将军长戟杵地,嘴角一勾,连连冷嗤起来,“怎么,仗着有几分像魏夫人,还想上天不成?”
你听,如今不是魏夫人像姚小七,是姚小七相似于魏夫人了。
她自己没什么是不能受的,她习惯了披枷带锁,也习惯了幽囚受辱。
就似从前为了大表哥回兰台,如今也是她自己选的路呐!
这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万之余,路也有千千万万条之多呐。
有的人高歌猛进,走阳关大道。
有的人桎梏加身,是末路途穷。
她就是桎梏加身的人,也只有这寸步难行的路,这小半辈子造次颠沛,无家可奔,能供她选的路从来都只有一条。
但如今以一人之不幸换得楚人之万幸,值当,是值当的买卖。
第457章守夜
小七坦然起了身,虎贲立时便为其上了镣铐。
魏人还在低声商议着该怎么处理公孙伯远的尸身,是要就地寻个去处掩埋了,还是千里运回大梁,他们面色凝重,言来语去,也不知合计出了什么对策来。
城门的虎贲已开始拖走一地的尸首,一桶桶的凉水浇来,把那新鲜的血渍逐渐清洗了个干净。虎贲做惯了清整现场的事,因而驾轻就熟,干净利落。
燕人推推搡搡,小七磕磕绊绊,暗自叹息一声,恍恍惚惚地就上了小轺。
踝间的镣铐发出了粗重咣当的声响,小轺的门砰磴一下被掩紧上了锁。
她记得兰台的小轺窄小逼仄,不见日光,连扇小窗都没有。
不,有一扇假窗,就在垂下来的帷幔之后。
车外楚人的马蹄声在七月末渐行渐远,她以为谢玉已经走了,已经走得杳无踪迹了。
走了好啊,走了就不必再忧心了啊。
她掀开帷幔,明知是扇假窗,还是抬手去推了。
吱呀一声,没想到竟就推开了去。
小七心中一亮,赶紧透过小窗回头去看往城外大道,就似从前长陵一别,她从城楼之内回头望向谢玉一般。
哦,谢玉。
她看见谢玉还没有走。
谢玉的衣袂在秋风里翻飞,谢玉的马就在蓟城之外盘桓,就在丈许方圆之内,就似当初他的马在长陵驿道上徘徊,碾起黄尘,就似从前碾尽了三尺盈雪。
小七愀然,却冲谢玉笑着。听见车轮子轱辘轱辘地往前飞奔,听见马哼哧哼哧地打着响鼻,人却一句话也不能再说。
渔呀,樵呀,不过是庄王十七年赤月的一个好梦,而今赤月结束,仲商就要来了。(仲商指仲秋,是八月的古称。出自南朝梁元帝《纂要》:“八月仲秋,亦曰仲商。”)
谢渔就要从这磨牙吮血的北地动身,回到那方四时充美的沃土了。
好啊,活着就好,于她而言,到底是冰天雪地还是江南之春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小七含泪冲谢玉破颜一笑。
她也给自己打气,小七啊,不怕。
她不知道兰台如今是什么境况,但她想,正如她与谢玉说的一样,她会好好地活着。
活下去,谁知道哪一天姚小七就成了谢樵呢?
她伸出手去,那戴着镣铐的手抓了一把自由的风,握紧了又远远地朝着谢渔松开。
怆然笑着,眼泪兀自迎风淌了下来。
她想,小七啊,不要哭,这自由的风就要吹向谢渔了。
回兰台的路真快啊!
小轺岌岌地驶着,小七的心突突地跳着,腕间脚踝的镣铐也哗然地响着。
这一路昏昏默默的,竟就进了兰台的高门。
进了这高门,就似入了那囚笼,忐忑不定,亦惴惴不安。
悄然掀起帷幔望向窗外,兰台看起来还是从前的模样。
虎贲军来来回回地巡守着,寺人们忙忙碌碌地侍奉着,那一条桃花小径的山桃大抵全都熟透,因而被摘了个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