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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贤苦笑。
“我算着上皇午后就该到了,还让庖厨早早备好了膳。”杜婈又转向太上皇,继续道,“不想上皇竟这个时候才到,饭菜早就凉了。”
这话语,埋怨里带着些嗔,不过并不矫揉造作,反而颇为自然,就像寻常打趣一样。
太上皇道:“路上泥泞,还遇了一场大雨,故而走得慢了些。”
杜婈听着这话,复而一笑:“我就猜着是这样。”
我在一旁瞥着太上皇。
他和杜婈说话的时候,声音轻缓了许多,侧脸上的线条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柔和,
这时,他忽而看向我和兄长。
“伯俊,阿黛。”他说,“林太傅和杜娘子,你们当是听说过。”
林知贤和杜婈的目光正正投来,仿佛现在才看到了太上皇身边跟着两个人。
兄长是个懂得礼数的,太上皇亲自引见,他也颇给面子,与我一道上前行礼:“上官谚并舍妹见过太傅,见过杜娘子。”
林知贤亦露出和色,还礼道:“久仰上官公子,今日得以重逢,余幸甚。”
兄长讶然,道:“太傅从前见过在下?”
“余初入仕之时,曾受六安王提携,入王府赴宴,与公子有一面之缘。”他说。
我听着,心中明了。
林知贤凭科举入仕,官职不高。他这样的人,天上随便掉下一块砖头来也能砸到几个。
而兄长贵为郑国公兼左相的大公子,想拜会他的人,能沿着大街排到城门外。与当年的林知贤相较,乃云泥之别。
现在,则正好相反。
当真教人不胜欷歔。
而对于当年的兄长而言,自然不会对一个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小士人有什么印象,就像没人会记得几年前的某一日吃了什么饭一样。
兄长倒是从容。
“原来如此。”他说。
杜婈一直没有说话,目光一直瞥着我。
我朝她看去,她却随即将眼睛转开,望着太上皇:“上皇奔波了一日,还是快快入内歇息才是。庖厨里熬了些羹汤,上皇要好好补一补。”
太上皇微笑,并不多言,对林知贤和兄长道:“入内叙话吧。”
兄长颔首,林知贤亲自引着众人入内。
晚膳早已经备好,摆在了堂上。
众人分主宾坐下,太上皇在上首,林知贤次之,兄长再次。
我在兄长身边坐下,对面的,恰恰是杜婈。
她却并不安分地坐在席上,每有人呈膳,她就要走到太上皇身边去,用银针这个戳一戳,那个挑一挑,还为他布菜。
“这些自有别人去做。”太上皇对杜婈道,“你且坐好用膳。”
“哪里有什么别人。”杜婈不以为然,道,“吕兄弟他们这些日子辛苦了,我让他们去用膳,不必伺候。上皇出门也不带内侍,剩下的,就是驿馆里的仆人。他们什么也不会,还不如我来。”
太上皇有些无奈:“朕自己做便是。”
“上皇会是会,可上皇从来不放心上。”杜婈撇了撇嘴角,道,“否则,哪里有这受伤之事。”
“上皇便由她去吧。”林知贤道,“否则她更要让人不得安生。”
太上皇不多言,由她摆布。
兄长看我一眼,眉梢微微抬起。
我冷眼瞥着那边,拿着杯子喝一口水,无所表示。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杜婈(下)
这一餐饭,最为引人瞩目的,无疑就是杜婈。
我坐在席上,纵然不往上首看,耳边也总传来她的声音。
“……上皇瘦了,这些日子,上皇定然又不曾好好用膳。”
“这些日子,我天天都去看琥珀落雪,它越老脾气越不好了,马厩的人说,它是因为总见不到上皇。”
“我近来找到了几卷战国策,是前朝大儒宋远之亲自批注的孤本,到了洛阳之后,我拿给上皇看?”
“噫,上皇的脖颈上怎有个红点,是蚊子咬的么?”
“上皇……”
“上皇……”
我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几个白眼。
正埋头用膳,突然,我听到了我的名字。
“……这个,呈到上官娘子案上去。”
抬头,只见一名仆人正从太上皇案上端起一只盘子,朝我走来。
我愣了一下。
包括杜婈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待得盘子放下,只见里面盛的是洛阳名菜烩鲤鱼,也是我从前极喜欢的一道菜。
“上皇从前不是喜欢烩鲤鱼么?”杜婈忙道,“这是我让庖厨特地为上皇做的。”
“朕这几日服药,没什么胃口。”他说,“这道菜,上官娘子也爱吃,莫浪费才是。”
原来是这样。
我心中冷笑一声。
不要了才给我。
身上那曾被乳母说足有几十斤的反骨突然支了起来,我望着他们,露出端庄的微笑。
“谢上皇赐膳。”我柔声道,“只是妾一路颠簸,亦身体不适,着实无福消受。这既是杜娘子为上皇准备的,妾亦不敢掠美,不若赐给杜娘子,更为合宜。”
太上皇看着我,目中喜怒不辨。
少顷,他对那仆人道:“既如此,且撤回来便是。”
仆人忙应下,又将盘子端走。
我收回目光,不理他,继续低头用膳。
上首,继续传来杜婈担忧的声音:“上皇怎连烩鲤鱼也没有胃口了,那药十分难吃么……”
——
太上皇驾临,这驿馆之中最好的屋子,自是让太上皇居住。离他最近的一处,是林知贤的,然后是兄长的。作为女眷,我和杜婈都安排在了后面的院子里,不过并不挨着,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用过膳之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收拾一番之后,我让仆妇退下,自己在榻上坐下来歇息。
没多久,外头有人敲门,我将门打开,意外地发现是兄长。
“我来看看你。”他往屋子里看了看,“说一会话,如何?”
我让他进来。
兄长在榻上坐下,而后,抬眼看我。
“那位杜娘子,住处离子烨的只隔着两重院墙。”他说。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那又如何。她可是太上皇视若亲妹的人,比我住得近,天经地义。”
话才出口,我的额头被兄长点了一下。
“你总这般要强,口是心非。”他说,“明明心中恼得很,还总是要装作满不在乎。”
“谁恼了。”我不耐烦道。
“你昨日还说到了洛阳定要我带你去吃烩鲤鱼。”他一针见血,“方才子烨特地将那烩鲤鱼让给了你,你却说什么身体不适,不是恼是什么。”
我不屑地“嘁”一声,道:“不想吃就是不想吃,兄长来找我,莫非就是为了说那鱼?”
“自然不是。”他说,“我想说,你若心中有子烨,便切莫将他推给别人。只要你不放手,无人能将他抢走。”
我觉得好笑,更加不屑。
“什么推不推的,他是太上皇,喜欢谁要跟谁好,自可做主,与别人何干?”我说,“就算他身边有那一百个什么妹妹,只要他不变心,谁能奈何得了他?兄长要劝,何不劝他去?”
“他不必我来劝,在我看来,纵然那杜娘子有所企图,他也不曾动心。”他说,“倒是你。阿黛,你在景璘身边杀伐果断,可到了子烨这里,却总是举棋不定,踌躇不前。你心里明明是在乎他的,不是么?你自有傲骨,不屑与任何人争夺他,但也大可不必将他往别处推,不是么?”
我“嘁”一声,想反驳,却觉得兴致缺缺,不说话。
“今日,你可仔细看了杜娘子的衣着打扮?”他忽而道。
我不解其意,看着他:“她的打扮怎么了?”
“你不觉得像一个人么?”
我想了想,仍不明白:“像谁?”
兄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我的身上。
“你这身衣裳,是子烨给你买的?”
“正是。”
“他为何给你买这个?”他说。
“先前我与他去那成衣店的时候,我觉得这身好看,多看了一会,他就知道了。”
他摇头:“就算你不曾多看,他也知道你会喜欢。从小到大,你夏天最喜欢穿的衣裙,就是这样的颜色,这样的样式。”
说罢,他目光深深:“杜娘子身上的衣裳,也是这个模样,还有头上的发髻。阿黛,你说她像谁?”
我怔怔的。
他摇摇头:“当局者迷。这是为何,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说罢,他摸摸我的头,起身而去。
门关上,屋子里再度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坐在榻上,心思百转。
妖孽,居然让兄长也给他说起话来。一个声音在心里忿忿道。
但更多的,却仍是兄长方才说的那些话。
——你说她像谁?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