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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昶皱着眉头笑了一下:“瘦了?这个…”
敏鸾看他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衬衫也没有扎进裤子里,瞧着真是新派里的新派,时髦里的翘楚。大概人家说美国电影明星的装扮就是这样吧?
她还是觉得看上去有些怪,或许是因为这种装束代表的是令她想要转身躲避的新世界。可无法否认他的英俊,平日里看上去也平头正脸的男子跟他比都会失去光彩,那些平时都丑陋的要是跟他比…简直就是刺目了。
不能再看了,她对他永远是只看一眼,一眼就差不多了,足够印在心里了。
她抿了抿因许久没有喝水而干裂疼痛的嘴唇,“请进去坐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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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敏鸾进了堂屋大厅,陆清昶才彻底看清了,原来她的衣服不止颜色暗淡朴素,还有点脏——这大格格身上怎么会有细小草屑呢?
敏鸾张罗着叫仆人去后厨找些小点心来配茶水待客,陆清昶看听差走了,房间内只剩了两个大丫头站着,就开口道:“格格叫人把我追回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见敏鸾端着杯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陆清昶又问道:“我看格格这趟回北平实在不像是正常的往返。那王夫妇又去了哪里,怎么只格格独行,连个提行李的随从都没有?”
敏鸾是欲言又止的,她叫他回来其实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他一次。
小时候教她的嬷嬷年轻时是老佛爷身边的侍女,没有一天不把规矩挂在嘴上。她被一路念叨着长大,真长成了嬷嬷希望的样子,没有一次逾矩过。
哪有客人走了硬把人追回来的道理呢?只因为往后未必能再见了,所以就豁出去了。
她马上就要踏过一道人生的分水岭向着深渊去了,像临行前的死士要喝好酒再狠狠摔掉碗一样,反正前途黑暗,就由着任性一次吧。
陆清昶见她只是一味沉默,表情又像即将掉下泪似的,便又说道:“格格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妨说出来,我听着,兴许能开解一二。”
家丑不可外扬,可是,她多么想和他说一说自己的委屈啊!认识他之前她见过的外男均是八旗子弟,他们高矮胖瘦、脑后辫子的粗细各不相同;但都以变卖家产为生,成天遛鸟斗鸡,张口闭口就是怨天尤人。总之,是无聊乏味极了。
有了这么些个对比,他或许只有七分的好就被她放大成了十分,因为她没有谁可以惦念,伤心的时候只好想一想他。
不顺心的时候多,想的次数也多;一来二去,没说过几句话的人在脑海里竟活成了依赖。
在梦中她已经扯着他的衣袖讲过了,大概是做梦的人心思太重,梦也梦得不够痴罢,梦里他也没有救她。
饶是她如泣如诉、凄凄切切,他还是转身走了,只因为他是有太太的人。她又绝不可能给人做妾,所以,他们这辈子的缘分注定只有相识一场而已。
最终,她暗暗咬了下牙齿,回头吩咐两个丫鬟道:“翠萍去把我的行李收拾一下。阿宛在门口守着,不许人进来打扰,姨父吩咐我有要事和陆军长相商。”
“噢?是那王爷有事找我?”
敏鸾摇了摇头,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自己今天算是豁出去了第二回。“不,其实姨父姨母还在天津。他们没有和我一起回来的原因是姨母气急昏倒了,现在正住在租界的疗养院里。”
随后她红着脸尽力精简地把自己这些天来的遭遇全讲给了他听,讲到后来她也坦然了,的确是丢人可耻,可她问心无愧不认为自己有错。错的是她表面剩一个金碧辉煌的壳子内里却早就风雨飘摇的家族,是她烂赌成性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阿玛。
原来敏鸾的阿玛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被追债后,终于下定决心要把唯一的女儿卖了。从前她阿玛总说要她多出去交际,最好找个有钱的新贵公子哥——他们家有钱,咱们家有前朝贵族的名,正是强强联合再配不过了。
但从前也只是说,这次是真急眼了。她阿玛欠的钱,即便是把祖传下来的宅子卖了,也还是还不清。
更何况睿亲王誓死不卖王府,这是他手中最后的房契了,如果卖出去了,自己以后可怎么活呢?所以他决定把敏鸾嫁给一位赌桌上认识的老朋友做填房,这位朋友真是个“老”朋友,比睿亲王本人还年长三岁,前年死了太太,但自己身体还甚好,想要娶一位漂亮健康的小太太再倒腾出来一男半女。
敏鸾当然是不愿意,哭喊着和她阿玛抗争了一番,随后那王夫妇加入了战局,那王答应说帮睿亲王还上欠债,只要他再不提把女儿给人家做继室。
睿亲王支支吾吾的,最后说了实话众人一齐傻了眼,原来睿亲王欠的赌债利滚利滚得越来越大,居然有三百万之多。而他替女儿择的那位夫婿,答应了只要一结完婚,就立刻帮老丈人擦干抹净那一屁股债。
听到这陆清昶也一愣,赌桌上是怎么欠出来这样一笔巨款的?
敏鸾抿了抿嘴唇,强忍着不叹气接着说下去:“三百万,姨父拿不出的。那王府如今也是只出不进的吃老本而已,哪里有那么tຊ多钱呢?再说阿玛说他已经收了那人的…”说到这,她又是一吸气,才把“定金”两个字憋回去,改成了“彩礼”。
“不光是彩礼,那个人很有些势力,他只要愿意开口,阿玛的那些债主们都得给他面子把滚出来的利息抹去,只叫还本金。这样一来债务就减去了一半。阿玛想我嫁的这个人,想来陆军长也认识,即便不认识,您也一定听过…他姓陈,陈靖川。”
陆清昶的确是认识这个人,但人家未必记得他。毕竟认识陈靖川、或是想要认识陈靖川的人太多了——江宁大员,海军总长兼海军总司令,巴结他的人如果一起吃席,摆三十桌都未必够。
陆清昶沉吟片刻道:“那王夫妇带着格格去天津,是别无他法,只得暂时避一避的意思了?”
敏鸾点点头:“姨父想着,在租界里先住着,对外就说我身体不好在养病,现在实在不能够去谈婚论嫁。”
“可是没想到,我们刚到天津没几天,我阿玛就找过来了。姨父姨母和阿玛吵了许多次,阿玛的意思是要我赶紧回北平备一备嫁妆,赶早儿嫁过去。后来姨母就被气病了。”
“独自返回北平,坐的还是凌晨出发的火车…格格是背着那王夫妇回来的吧,这是为什么?”
敏鸾苦笑了一下,“说陆军长是火眼金睛也不为过了,什么都瞒不过您。”
然后她垂下眼睛看着地面:“姨母疼我,姨母对我和额娘对女儿是一样的。可她越是疼我,我不能让她这个年纪了还为我为难。既然,婚姻对我本来就是父母之命...我想,就罢了吧。”
是的,罢了。我为女子,薄命如斯,我能如何?我能做的也只有在嫁做人妇之前豁出去一回,见一见想见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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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昶不认为自己是个顶善良的人,爱心泛滥不是他的作风。当然,他也自认为不是个恶意沸腾的人,在很多时候,他对于有求于自己的人都是能帮一把是一把。如果出一点小力气,能多一个朋友的话何乐而不为呢,不怕人恨他,但仇人最好还是别比朋友多。
可是,有些事情没那么简单,就犯不着为人去淌混水。比如今天、比如敏鸾。
他离开那王府又买了点心回家后,唐瑞雪已经到了,他向唐瑞雪讲述了今天在那王府的所见所闻。
“我觉着她有求助的意思。不然着急忙慌的叫人把我喊回去做什么呢?也可能本来是没这个意思,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