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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晴雨站在镜子面前看自己今天的一身装扮。
　　荆楚想走过去她聊几句，却被音乐老师叫去帮忙，他在她身旁路过。
　　她的眼神一直在镜中，没看见他来，直到他进入了镜中她的视线里，然后听见耳边一声低沉的嗓音响起。
　　“好看！”
　　心里铺上一股热意，她脸颊发烫，心跳也跟着加快，望着他的背影，他已经走远了。
　　幸好走远了，看不见此时她慌张无措的模样。
　　她呆愣在原地，凝视镜中人很久很久，似是被那句“好看”冲昏了头脑，许久之后，才缓缓回过神。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夸奖，她走路有些踉跄，心里暗自对自己说着那些让人清醒的话。
　　真没出息！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上台表演，台下人不多，有指导的老师、音乐老师孟甜和一些工作人员，还有一些她不认识，大都是一中和二中的参赛选手。
　　即便只是彩排，可她太紧张了，被那些陌生的目光盯着，有种一丝不挂的羞愧感和极强的恐惧。
　　所有唱歌的感觉消失了一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以开始了！”
　　孟老师说完，伴奏声响起。
　　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台下，她发现很多人在看她，那些都是她的竞争对手，而他们看她的眼光也在打量着，想看看这个陌生的女孩到底能唱得多好。
　　她跟着伴奏唱第一句。
　　“停一下，进早了，重新来！”
　　她再唱。
　　“停，调起高了！再来！”
　　她深呼吸一口气，心里的紧张感又生发出无能为力的自卑
　　她的视线模糊。
　　她从来都难以想象到自己会有闪闪发光的时候，此时能站在这里，是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第三遍的时候她唱到了一半被叫停。
　　“停一下，苏晴雨，要注意这首歌的情绪，再来最后一遍，你是所有人里时间用得最多的，我们彩排时间很紧，没有那么多时间一直用在你身上，能明白吗？”孟甜的声音甜美，语气带着稍微的严厉。
　　她心态要崩了，即便老师用和蔼的语气她都会很难受。
　　那两句，“你是所有人里时间用的最多的”和“没有那么多时间一直用在你身上”刺痛着她，除了自卑和难过，心里又生出愧疚，好几种负面情绪折腾得她快要疯掉了。
　　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不堪，在家里得不到认可，在学校里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她眼里有泪光，嘴角却用力扬起，“我知道老师。”
　　最后一遍她用极其痛苦的心情唱完的，看到孟老师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又搞砸了，但没有再让她重来，她也知道怎么回事。
　　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浪费。
　　碰巧下课，人开始变多。
　　她看了看，后台人来人往都是陌生的脸庞，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在后台游荡。
　　这样的心态，就不适合来比赛。
　　无力，自卑，失落……多种复杂的情感，让她刚才所有的逞强都倾泻而出。
　　彩排准备室旁边有个大大的落地窗，一眼望去，看得见外面校园的美景，她来到窗前，坐在地上，呆望着外面，美景变得灰突突的。
　　大厅里人来人往走过几个人，偶尔眼神扫过这个坐在窗边的陌生少女。
　　她坐在地上，面向窗外，没有人看得见她的脸，只有从窗子里映出来的模糊模样。
　　忍哭成了她的习惯，她憋得眼眶发红，泛着水光。
　　小时候每次哭的时候，妈妈都会很严厉地告诉她不准哭，女孩子要坚强。她印象深刻的一句话，就是妈妈经常对她说的：“吃得饱，穿得暖，有什么可哭的，我和你爸宁可自己省一省，也要让你吃好穿好，有什么不满意的！好了好了别哭了啊！”
　　每次这么说，她都觉得愧疚，慢慢地就不喜欢哭了。她觉得自己哭，妈妈总是很不开心，也觉得，哭，是脆弱，是不被接受。
　　她脸色苍白，看着外面景物映入眼帘，往事回荡，心里很难受。
　　是不是只有她才这么糟糕？
　　一定是的，就是最糟糕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把歌唱好，本来就紧张，还唱不好，连这点小困难都没法克服，真是没用！
　　所有积压的情绪已经不只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连带着过去的所有委屈，全部从她的心里，漫到全身。
　　压得难受。
　　窗外阳光照射大地，照耀着绿植，照耀一切，唯独照不到她的心。她背过身，屈膝坐在地上，胳膊放在腿上，埋着头。
　　身后偶尔路过其他选手，声音从她的耳朵进入。
　　“今天你唱得太好了吧！”
　　“我觉得你唱得好，你声音好听，肯定能得名次！”
　　“唱歌而已，有什么难的！你成绩好啊，我太羡慕了！”
　　那两人从她身边路过，声音渐远。她抬眼，看见玻璃映出的自己的脸，她凝神注视。
　　半晌，她忽然从玻璃中，隐隐约约看见后边有个人影靠近，轻轻转过头，看到那人，她吃惊地抬起头，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你怎么在这？”
　　荆楚手里拿着一杯奶茶走过来，看到她苍白无力的脸，眼里闪过些不明所以的情绪，然后又恢复到平时的样子。
　　他也坐在地上，和她距离不远不近，他们都席地而坐，和她正好是相反的方向，互相都看不到彼此的脸。
　　他椅着玻璃，悄悄歪了一下头看她，小姑娘憋得小脸通红，眼睛也红了，就是不肯哭。
　　手里奶茶杯握紧，微皱了下眉，心里想关心的心思化作浅浅的笨拙，把玩着手里热腾腾的奶茶，第一次想安慰一个想哭却死撑着不哭的女生，不知该如何言语。
　　他把头歪回来，浅笑着自己的行为，觉得陌生又有趣。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
　　“你再不哭，我就要哭了。”
　　被揭穿了，带着些许窘迫，有点被逗笑了还笑不出来。
　　她的下巴放在腿上，余光感觉到他递给她什么东西，她抬起头，侧眸。
　　面前是一杯热腾腾的奶茶，他笔直有力的手臂轻轻举着，递给她。她视线向上，看到他的脸，他在温暖地对她笑，眼底还有在他身上很少见的些许无措。
　　苏晴雨心里感动，缓缓接过来，心里情绪翻涌，她那句感谢的话也没来得及说，眼泪的防线在被凶猛地洪水一下下攻克着，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喝了口奶茶压一压，奶茶竟然特别甜，比以往喝过的任何一杯奶茶都甜，甜丝丝的味道和她此刻的心情交织在一起。
　　终于，防线被破了，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受控制。她转回去不想被他看。
　　看她哭得这么厉害，荆楚不知所措地摸了下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那天晚上那么吓唬你都没哭。”他靠在玻璃上。
　　她抬头想回答他的话，看着他却哭得更厉害。
　　太丢人了……
　　呜呜呜……
　　半晌，她终于开口，话语中还夹杂着些许哭腔，“奶茶怎么这么甜！”
　　每个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在意自己的形象，她也一样，想尽可能展现出完美的自己，可却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以展现的资本。
　　在他面前，她的压抑顷刻间崩塌，他关切的眼神，令她所有的脆弱和委屈倾泻而出，而这杯甜甜的奶茶，像是一把打开心门的钥匙，让她压抑很久的泪水毫无顾忌地流淌下来。
　　荆楚就坐在原地陪她，给她递纸巾，没有想走的意思，也不打断她哭。
　　她哭得有点累了，渐渐安静下来，“好甜呀，放了很多糖吗？”她的声音中夹杂着刚哭过的痕迹，带着颗粒感，一字一字地吐出。
　　“嗯。”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了，他挪了位置靠近她，“好喝吗？”
　　他加了很多糖，听说过“甜”会让人心情好。
　　“嗯，好喝。”
　　她哭过之后，情绪发泄完，整个人变得乖巧了许多，一口一口吸着奶茶，乖乖地把一整杯奶茶全部喝完了。
　　荆楚看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了下。
　　苏晴雨觉得怪异，“笑什么？”
　　他是觉得，她此时的样子，像极了一两岁的小孩乖乖喝奶的模样。
　　“没什么！”
　　荆楚把她手里的空奶茶杯拿过来，朝着不远处的垃圾桶顺手一扔，奶茶杯稳稳地从垃圾桶的口中进入。
　　苏晴雨吃惊地看着他。
　　“你也可以，试试？”
　　他说她也可以？tຊ她觉得他是在骗她玩，她怎么可能扔进。
　　荆楚看出了她的质疑，“不信？”
　　她没说话，而是用一脸怀疑的表情回应了他。
　　“要不……”
　　“嗯？”
　　“我捡出来，你重新扔一次？”
　　她看见他站起要去捡的姿势。
　　来真的啊！
　　她立刻拽住了他。
　　“不要，不要了，我信还不行吗，别翻垃圾桶了。”刚才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好像忘了自己不开心的原因，看着那个奶茶纸杯进入垃圾桶，她的烦心事也一同丢进去了些。
　　若不阻止，他真的会去把奶茶杯子从垃圾桶里找出来。
　　二中校草竟光天化日下为了她翻垃圾桶，这要是传出去……一言难尽！
　　他并没觉得怎样。
　　只是翻垃圾桶而已。
　　他重新坐回去。
　　她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因为哭过，整个人变得乖巧，卸了浑身的力气，负面情绪消失了大半。
　　荆楚轻轻依靠在玻璃上，坐在她旁边，和她的方向正好相反，看见她脸上初露笑意，他的眸子染上几丝温柔，“你唱歌很好听。”
　　她欲言又止。
　　他问：“吃饭了吗？”
　　她摇了摇头。
　　想把心里话告诉他，他是唯一一个让她想倾诉的人。只是，她不知道从何说起，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此时的校园景色似乎和刚才不一样了，很多景物都开始有色彩了，心情放松了许多。
　　她缓缓开口，“你有没有……特别想躲起来……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时候？”她自嘲地笑了下，“你可能会觉得这个问题很矛盾吧，想躲就躲啊，想面对就面对啊，很多人就是这样做的，所以他们会很轻松，可我就是会这样矛盾，我做不到那样轻松，这种感觉很难受。”
　　不仅是今天，过往那么多年，她一直在很努力学习，却没有太多长进，但她不甘心，一直努力，很多时候都想着要不然就放弃吧，干脆躲起来，可她不能这样做，这样做了她会特别讨厌自己。
　　他挪动身子，重新倚在玻璃上。
　　他们互相没有看对方，从偶尔路过的人的角度看，更像是在休息。
　　“既恐惧又想面对的人，很厉害。”他微微侧眸，“我认为，不会因为害怕就逃避，就是勇敢。”
　　“小时候第一次参加奥数比赛，非常紧张，解题的时候很多都忘记了，题都没答完，颁奖仪式上，我看见和我同龄的小选手自信地上台领奖，心里很受打击，回去之后大病了一场。那时候想，要不然就这样吧，再也不参加奥数了。”
　　她眸中多了色彩，追问道：“然后呢？”
　　“后来……”他故意拖音，她急切地看着他，充满好奇的大眼睛盯了他许久都没动静。气氛开始惬意，她心里平静下来。
　　“病好了，我爸妈开导我，后来就继续努力学习，想各种方法钻研。虽然我爸妈对我说，他们永远都不会对我失望，但我不想让自己失望，一直努力，一直努力，后来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成绩越来越好，奥数比赛也得了奖。”
　　他的声线很舒服，像春露般有种净化的力量。
　　她喜欢听他讲。
　　“失败了，并不代表不够好，那是进步的一种信号！真正在意你的人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远离你。”他眼神变得柔和，“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他有时在练拳的时候激励自己，却第一次鼓励别人。
　　她视线凝固住，那种被理解的感觉卷起漩涡，搅得心里痒痒的，抬眸蓦地对上了他的黑眸。
　　他的温度，令她沉浸在他关切的眼神中不想脱离。
　　在意她的人……他也是其中一个吗？
　　她看着他，弯唇道：“我好多了，谢谢。”
　　他们走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她去食堂买了午饭带回教室吃，教室里没人，她小口吃饭，无人打扰，心情也好了许多。
　　脑中上回想中午和荆楚聊天的内容。
　　“还挺会开导人的。”
　　她坐在窗边，唇角微扬，风从窗外吹进来，一缕秀发抚过眉梢，吹拂出些许曼妙。
　　自言自语着，“就是哭得有点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