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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的心头血，何其珍贵。

哪怕他修炼百万余年，也不过凝结了三滴。

但她已经将元神祭奠，六界之中再无轮回的可能。

是彻彻底底的消失。

所以，最后这一笔最终写不下去。

他大吐一口鲜血，颓然跪坐在了地上。

宫玉上的字迹，消失无踪。

他的神血喷染在玉上，将这灵玉染成了血玉。

他还未恢复的身体，再度遭到反噬。

但他却顾及不了自己的伤势，伏在她的书案前，久久不愿打坐休息。

“裴宴辞。”

“究竟要如何……才能让你复生？”

元辰仙尊已经有数百万年没有做过梦了。

但这一夜，他却沉入了婆娑梦境。

上清境的天虚长老在无忧殿找到他时，他已入梦多时，没有苏醒的迹象。

众人犯难。

“上神一梦，便是千年。”

“如今元辰仙尊如此形状，只怕是道心破损，神身陨落的下场。”

“这可如何是好，仙尊一人系整个上清境，系着四海八荒……”

虚天长老只能请药长老炼制了一些灵丹，给元辰仙尊修补身体。

但这点灵单仙药对于亘古上神的伤势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

天帝此时掐指而算，对着太子夜霄泽淡淡说道：“元辰，危矣。”

第13章

而在婆娑梦境里的元辰仙尊对这些全然知晓。

但他不愿醒来。

哪怕他的伤势会恶化，他的道心会破损，甚至他将神陨。

他也毫不在乎。

因为他现在所在的婆娑梦境，是四海八荒唯有可能找寻到裴宴辞灵息的地方。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

一砂一极乐，一念一婆娑。

她已经消散六界，那么哪怕他散尽神力，逆转时空也不可能将她寻回。

他催动上古禁咒十日，引起六界震动都没能找到那一丝丝可能。

但是，她真实存在过。

他忍着巨大的反噬，终于在那十日之内找到了天道中的先天一炁。

他的婆娑梦境里，有她的气息。

只要他还念着她，凭着他艮古上神的念力，那么她的神息就将在婆娑梦境里凝聚。

只要凝了她的神息，就可用这屡神息去幽冥之地为她聚三魂七魄。

之后再去寻找女娲石为她重塑仙身。

她能活，一定能活！

只是，可能是千年、万年、十万年、百万年……

只是，可能直到天荒地老，他真身陨落都来不及凝聚起那一丝神息。

但他必须这样做。

曾经他修无情道，摒弃私情。

她说他爱众生，爱万物，独独不爱她。

他不以为然。6

他以为他的爱，她不会明白。

他是亘古上神，自上清境一缕神息而成。

是除了祖神血脉之外，六界神力最强大的真神。

天界天帝，玉山王母，乃至已经消亡了的魔域魔神……

四海八荒众神众仙，都不及他。

他与天道争天机，自来都算无遗策。

他连自己都算了进去。

但他现在明白了，他可以算尽一切，却也不一定挽回她的性命。

“神，也会后悔。”

“神，也会动情。”

“神，也会遗憾。”

这不是她一人的情劫，这也是他的情劫。

他一步一步往婆娑梦境的深处走去。

目之所及，都是她。

冥冥之中，他听到一个强大而虚幻的声音。

“元辰。”

“为了一个妖，你要放弃成为亘古上神的成神之路吗？”

元辰心中一凛，但感到一丝毁灭的气息。

但他握紧了拳头，按下心头的悸动。

“吾，不悔。”

叮——叮——叮。

是婆娑梦境大片大片彼岸花盛开的声音。

她们舒展着花瓣，层层叠叠次第开放，将原本无色无象的婆娑梦境化作一片花海。

元辰立于花海之上，仙身被无数纷飞的花瓣穿透。

金色的神力撒下，剧痛袭来。

耳边响起裴宴辞身受极刑雷劫之时的话。

“师尊，裴宴辞好痛。”

元辰仙尊的无识在此刻被放大数倍，她所受过的苦，他感同身受。

花海里传来裴宴辞空洞而悠远的声音。

“元辰仙尊，想要唤回我。”

“那便，成为我吧……”

元辰眼里闪出灼灼光芒，全身淌着鲜血，滴落在那些盛放的彼岸花之中。

剧痛令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但他还是对着空中那缥缈的女音郑重回复。

“好。”

刹那间，他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入花海。

昏昏沉沉，天旋地转。

他感到窒息，五脏六腑都是憋闷。

恍惚间他听见一些稚嫩的童声。

“怪物，妖孽！”

“你不配活在这世上！”

“滚出我们上清境！”

元辰胸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难过，比死还痛苦……

第14章

突然元辰仙尊的神魂归拢，重新掌控了意识。

他茫然四顾，却发现这里是上清境。

不远处，他的小裴宴辞正一脸狼狈的趴在水潭边，被几个上清境小弟子欺负。

只一瞬，他便明白了。

这里还是婆娑梦境，只不过不是他的，而是她的。

他的婆娑梦境，一片虚无，无牵无挂。

而她的梦境里，是她自诞生灵识以来的所有感念。

他无法在自己那空空荡荡的婆娑里寻到她的神息。

但如果他将她的经历重历一次，或可以凝出她的一丝神息。

他虚幻的身体朝她飘去，没多一会就到了她的身边。

看着她凄惨的趴在地上，元辰想伸手去扶她。

手伸过去，却虚虚的穿过了她的身体。

元辰又难受了，心绪渐起。

他听见她的心在滴血，他的心也跟着滴血。

她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一身衣衫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冷得颤抖。

这是上清境的一处万年寒潭，平素只有修行千年的弟子才会来这里洗经易髓，打磨仙身。

而看她现在的年纪，还是六岁孩童的模样，当是堪堪修行百年。

她皱着一张小小的包子脸，稚嫩的童音充满了委屈。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

但是围着她的那些上清境小弟子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心软，反而变本加厉的欺负她。

“你就是怪物，你的父亲相柳是十恶不赦的凶兽，你也是！”3

“丑蛇妖，九个头，没人要，臭烘烘！”

“如果我是你，我就自己死了一了百了，才不会活在这个世上祸害他人！”

小裴宴辞难过得无以复加，明明前一日还不是这样的。

明明他们前一日还和她一起修炼，一起吃饭，一起玩耍。

他们叫她裴宴辞师妹，她是元辰仙尊的唯一徒弟，是众上清弟子羡慕的小仙子。

是除了夏月遥仙子之外，最有可能接掌上清境的人选。

不过一夕之间，她的境遇天翻地覆。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是相柳的女儿，就是怪物。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对她变了态度，纷纷来欺辱她。

然而还不等她想明白，剧痛再次袭来。

元辰仙尊的五脏六腑再次汹涌翻动，他痛得弯下腰，双目撕裂。

他艰难的抬起头，却发现那群小弟子中有人再次出了手，一掌将小裴宴辞打回万年寒潭之中。

他又觉得冷了，牙齿颤颤。

他的心不断下沉，又下沉。

他徒劳伸出手，去捞他的小裴宴辞。

但是他捞不到，巨大的痛楚令他几欲呕血。

这不是小裴宴辞的感受，却是他的感受。

世人皆欺她，辱她，不理解她。

她扬着他那稚嫩的小脸，一身是伤的找到他。

在他常常修炼的梧桐树下，满脸泪痕的问他。

“师尊，生而为妖，就该死么？”

而他教她，妖也可以为善，妖也可以爱世人。

所以她按着他所教授的那样，尽心尽力去爱世人。

但穷尽一生，她都没有得到世人的善意。

她爱世人，世人却不爱她。

元辰仙尊心神震动，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他闭起眼，如今这份难过不过是她此生所历冰山一角。

他就已经痛到神魂悸动。

而往后，她曾以为他会为他遮风挡雨，但没有想到……

千年后，她所有的风雨，都是他一手造就。

她待他，一片赤诚。

可他对她，剜心刻骨，冷酷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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