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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样对他说，不管那是真心实意还是糖衣炮弹吧，总有意无意地提醒他，因为他的天资聪颖，他比普通平庸的人更有能力，自然，就要去做更多的事情。

　　赵一栗和那盆栀子不同，她还鲜活地存在着，每天出现在班级的教室里；赵一栗和那个姐姐不同，他们的交集远不止一面之缘，从每天推开教室门开始，到她关上教室的窗户结束，她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宋润洋的眼底。

　　所以，如果有朝一日，赵一栗再次以那种仓促又冷酷的方式从他的生命里突然消失，宋润洋会觉得，他无法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认为“这件事与我毫无关系”，她成天都在他的眼前，当然在他的责任范围里。

　　他那时候也就刚满十二岁，所以肯定没有把这件事想得像现在这样清楚明白。但是当年的宋润洋在糊里糊涂的时候，就已经以饱满的热情付诸了行动：他觉得首先要想想办法，把赵一栗眼睛里那种令他不安的似曾相识，给祛除掉。

　　宋润洋的初衷是毫无恶意的，但是他对赵一栗做的事情，让他看起来像个没有行医资格却要强行行医、毫无边界感的心理医生。

　　对一个长时间困在自己狭小世界，缺乏足够快乐来源的女孩来说，他该做的，是把她从她那个封闭的小世界里拉出来，带她去看各种风景，作为一个陪伴者，让她去发现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她不曾见过的、新奇有趣的东西。

　　如此，当她带着美好的回忆回到自己的世界时，就会发现原本荒芜的土地自己就开始生长出心灵的支柱、快乐的源泉，心中存了对窗外风景的向往，即使身边没有人陪伴，她也可以自己打点行囊，充满勇气地去踏上下一次的旅程了。

　　而宋润洋做的是什么呢？

　　他连最基本的、寻找她问题的症结在哪里的步骤都没有，就直接敲开了她世界的门，大步走进去，还不忘礼貌地顺手把那门重新关好，走过去向她伸出手去，就像在对她说：我知道你过得不太好，但没有关系，你可以尽情依赖我，你不妨继续长长久久地待在这个小世界里不出去，因为我出现在这里，所以你在这个荒凉的世界里得不到的东西，想办法从我这里得到就好了，就这样把我当成你精神的支柱和心理的安全区吧。

　　他确实成功地让赵一栗的眼睛里少了很多阴霾，但是他其实没有实质性地解决什么问题，他不过是把那阴霾替换成了他自己。

　　宋润洋的生活是很丰富的，连校园生活都只是占比稍微多一些的一部分而已，所以他那时候想不到自己的这种行为，对赵一栗产生了多么巨大的影响。

　　他只觉得自己就是在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好事，让一个一脚踩在危险边缘的女孩重拾她的在这个年龄该有的快乐，至于副作用是让赵一栗喜欢他——那又怎么了，他身边的姑娘一把一把抓，至少一半以上红着脸喜欢过他，喜欢就喜欢呗，他们那个年龄，喜欢人又不会很认真。

　　而且那时候的宋润洋想，赵一栗那么规矩乖巧的一个小姑娘，她是绝对不可能像那些胆子大的女孩一样把他堵在什么角落里当面告白的。

　　她连给他写封有明确落款的情书的胆子都没有，她只要不说，他就当不知道，然后他们之间就不会存在因为他拒绝她的好感产生的尴尬，他就能一直这样热心地帮助她。

　　哎，宋润洋转念又想，但赵一栗写情书，应该能写得很好，毕竟她写得一手好文章。

　　宋润洋初中看赵一栗的周记本，不光带她逃学的时候看，还揣回家继续看。他妈妈下夜班回家，发现他居然不是因为鼓捣电脑大半夜不睡觉，而是盘腿坐在书房的地毯上，手里拿着一本他平时无论如何都不爱看的名著一页页翻，膝盖上摊着人姑娘字迹娟秀的周记本。

　　“太阳打西边出来这是？”他妈妈觉得奇怪，她和他爸都不管他晚睡——毕竟很多时候他们都不在家，说了也白说，只能靠宋润洋自己自觉。

　　其实宋润洋对语文乃至文学都并不讨厌，他只是不喜欢花时间钻研它们。

　　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发现，哪怕他写得乱七八糟的书法帖子，有人也能绞尽脑汁编出溢美之词，他们不是在认可他本人，而是在奉承他身后的那些如同房间里的大象一样的东西。

　　相比之下，数学就要客观朴实得多，这道题在你能力范围之外，就是你背后站着天王老子，你还是做不出来。这个事实让他有充足的自信：数学卷子上的每一分，竞赛路上的每一步，都是出于他自己的努力，他不必担心自己受之有愧、被四周别有用心的夸赞蛊惑。

　　“那小姑娘写文章写得真不错，就润洋他们这个年纪来说，算天赋很好了。”下一次家庭聚餐，再次讨论到宋润洋的学业时，他爸对他爷爷说，“爸，神奇吧，你都按不住润洋老实静下心看几本书，那小姑娘居然能让润洋主动进书房开书柜。”

　　“我们润洋看过人家的周记本，也会辅导她做数学题做回报的，是不是？”妈妈在旁边说，“有来有回的，良性tຊ竞争，互帮互助，有这么个同学在班里是很好的事。”

　　“小洋，可别是情窦初开、喜欢上他们班的那个小班长了吧？”最年轻的小叔母在旁边开玩笑。

　　“没有，”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回答，“我们就是关系不错的同学。”

　　大人们就笑，显然也不打算深究，小叔母叹息：“哎，转眼小洋都长这么大了，我们家的还在学走路，还要熬到什么时候哦。””

　　“小孩子，上了小学三年级就快了，一天一个样。”他奶奶笑着说，“往后你只会觉得惊讶，这年纪吃多少都不够，你看小洋身上的衣服，才买多久，又短了。”

　　宋润洋初中的时候，是打心底里觉得他对赵一栗毫无“喜欢”这种想法。

　　他个子都长那么多了，她依然是那么小小的一只，和他一起写黑板的时候，他们身高差距越来越大，他甚至能直接站在她身后抬手写黑板的上半部分。

　　对着这样一个小姑娘，他完全没有暧昧的感觉，就是单纯想保护她，不要让她陷入抑郁的泥淖——对，他那时候已经懂得了，导致那个姐姐死亡的是一种具体的疾病，而他不会眼睁睁看赵一栗重蹈覆辙。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当然还有，宋润洋那时候其实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不是单纯好心地在做这件事。

　　每当赵一栗抬起眼睛，两只眼睛里满满地都映出他的影子、因为他的存在而露出安心的表情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

　　他把这种满足和绝地翻盘赢一场球赛、一道几天都没有思路的难题突然灵光一闪放在一起，并把它没有任何犹豫地放在了第一名。

　　不管怎么说，他那时候距离一个成熟的大人还很遥远。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无论多么懂事，多么理解大人的忙碌，当他一个人骑车回到家，吃完阿姨准备的晚餐，然后和阿姨告别，一个人躺在偌大的房子里只听到自己心跳声时，他还是不免会觉得有些孤独。

　　在家里做事的所有阿姨之类的人，他都要求她们不要住在家里。宋润洋表面上是个温和友善的人，对所有人都很好，但实际上，他总是十分谨慎地判断、维持着和所有人的必要社交距离，这是父辈耳濡目染给他保护自己的人生智慧。

　　所以，宋润洋认识数量庞大的各色人等，但实际上被他认可、能作为他朋友的人，并不多。

　　父母总是热心地让他的那些堂弟到家里由他照顾，也是因为了解他的这个性格，除了希望他们作为血亲多多相处增进感情之外，心里肯定也存了弟弟们对他也是个陪伴的想法。

　　赵一栗在那时就已经是个明显的例外。

　　宋润洋在最初判断，他要帮助赵一栗，必然是要了解她的，而作为获得她的信任、让她打开她那个小世界的门的交换，他也分享出自己的一部分世界给她，这是无比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