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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大学得去北京，爹，你跟我一起去吧？”

罗符安过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他怕，怕离开了这里薛紫宁就找不到他的位置了，而且他年纪大了，越来越觉得故土珍贵，并不想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十几年的地方，这里就是他的第二个家。

离开了薛紫宁之后的第二个家。

薛紫宁是一个很知足的人，若是她当年没死的话，罗符安应该会找她表明自己的心意，然后即使死在战火中，罗符安都不会像现在一样苦闷。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时至今日，罗符安还是会后悔当年没能说出真心话，要是他再少一点别扭，他们是不是也不会天人永隔。

其实从很早开始，罗田就知道自己不是罗符安的亲生孩子。

周围人的风言风语，罗田早就去了天上的娘，和罗符安越来越不像的样貌，敏感如罗田，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个真相。

但他不在乎，也没什么值得在乎的。

反正罗符安待他跟亲儿子一样好，在家也不让他干活，什么事情都自己来，他自己生病了自己熬着就过去了，罗田生病罗符安会带着他四处求医。

所以罗符安让自己读书，罗田就拼命读，每天上下学四个小时也读，学堂其他的孩子都是随便学学，回家就干活。

就连何秋也是一样，上学的时候随便读读，回到家就开始给何大姐处理农活。

所以罗田能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而其他人只是认识几个字。

他要去北京了，他们国家的首都。

罗符安不去，罗田怎么说都不去。

无奈，罗田只好收拾东西——一个蛇皮袋，带去学校。

张翠雨知道他们这唯一一个大学生是罗符安家的既惊喜又高兴，说什么都要给他买一张飞机票飞去北京。

他们写在南方的海边，离北京真的很远，坐火车要坐一天一夜，但是飞机就不一样了，只要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到达。

第23章

所以罗符安即使再不好意思，也还是收下了，替罗田。

临行前，不少人都过来送罗田，熟悉的，陌生的，打过招呼的，都来了。

大多数人都是未雨绸缪——要是以后罗田真的发达了，也算是他们的人脉。

罗符安一直送他到检票口。

罗田长得很高了，和罗符安差不多，他用力抱了抱自己的老父亲。

“爹，我就走了，你得照顾好自己。”

罗符安拍了拍他的后背：“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他说：“你要好好学习，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罗田笑了笑，指指天上：“我知道，我娘在天上看着呢，我肯定好好学习。”

罗符安下意识顺着罗田手指望上去，什么都没有，只有飞机场建的宽阔的屋顶。

“是，她是看着呢。”

罗田转身离开，一走就是半年，每半年就会回来一次，有时候甚至不会回来。

罗符安一个人呆在家里，越发孤寂苍凉，唯一有一些慰藉的，就是薛紫宁时常会出现，时常会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然后进行一段经典的对话。

“你要跟我走吗？”

“还不行。”

然后薛紫宁就会消失。

罗符安叹了口气，这些年越发喜欢叹气，收拾收拾准备做一个人的晚饭。

“爹，我回来了！”门外突然响起罗田的声音，罗符安这才记起来，原来又是一年盛夏了，罗田学校放暑假。

“我跟你说，我拿了我们学校奖学金，最厉害的那个呢！”罗田风风火火地进门，随手抓了把桌上剥出来的花生，跟罗符安汇报这个好消息。

罗符安脸上也露出笑意：“是吗，挺厉害的，毕业就可以报效社会了。”

罗田一边点头一边吃着。

“我累死了，在火车上呆了两天，我浑身都要散架了。”

“那赶紧吃完饭休息一下。”

吃着吃着，罗田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爹，毕业之后我可能要留在北京那边，给国家搞科研什么的。”

“你就跟我一起走吧，国家给的待遇很丰厚，你跟我住一起，我带你看看天安门、长城什么的。”

罗田兴致冲冲地和罗符安讲北京的所见所闻，说和他们这个村子完全不同：“张翠雨阿姨家的那种车，北京遍地都是！”

罗符安安静地听完，照例还是拒绝了。

拒绝薛紫宁，也拒绝罗田。

罗田见自己说了半天，罗符安还是想继续留在这里，只好作罢，他每次回来都会说带罗符安去北京玩玩，可惜得到的只有一个答案。

“罗田，我们大学生回来了？”隔壁何大姐看到罗田，也热情的打招呼，“何秋，你出来看看呐，罗田回来了。”

何秋便从屋内走出来，看到罗田带着些生疏，两人都长大了，何秋没上高中，这年头很多人没上高中，她初中毕业就去百货商城做了售货员，也算有一个稳定的工作。

“……罗田，蛮久不见了。”何秋带着乡下女孩的质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短暂的疏离过后平静地和罗田打招呼。

第24章

“欸，”罗田一看到她的脸，就回想起他们小时候的往事，也熟稔地回道，“你也在家啊？”

“嗯，你怎么回来了？”

“哦，我放暑假呢。”

很久没读书，何秋的脑子里早就没有了暑假寒假的概念，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她看着罗田一身衣服整洁干净，脸上带着文化人的自信，举手投足都和她见过的这些人不一样，恍然觉得，原来他们已经云泥之别了啊。

村里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已经嫁人，她姐姐这个年纪甚至孩子都有了，何大姐也和何秋说了几个婚事，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何秋都一一拒绝了。

“那个，我今天夜班，我就先走了。”

“啊，行，那你去吧。”罗田没太在意，说了几句回了屋内，看到罗符安坐在床上又在冲着一个地方窃窃私语。

“爹，你又在跟娘说话呢？”罗田去倒了杯水喝，这种场景他上大学时就已经见过，早已司空见惯。

罗田读了这么多年书，早就知道他妈妈在天上看着他是个谎言，这个世界上大概率是没有鬼的，当然了，灵魂应该也是没有的。

罗符安平静开口：“你娘让我跟她走，我看你现在也大了——”

“嘭！”

罗田手上的杯子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了灾难现场，罗田变得很激动：“不行！”

“你不能走！我大学都没毕业，我还没结婚生孩子，爹，你不能跟娘走！”

罗田眼眶一下就红了，他其实从小到大就没哭过几次，记忆最深的就是被一群小孩说没娘的时候他哭得很凶。

到现在，他的父亲很平静地跟他说他想去死——虽然没直说，但就是那个意思。

罗田一下子就绷不住了，他知道罗符安对薛紫宁的感情有多深，他说想死，那应该是真的想死。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任务没完成，但那是你自己的人生了。”罗符安强调，“是你一个人的，以后的路你要学会独行。”

“不行！”知道自己爹是个什么个性，罗田直接开始收拾罗符安的行李，“我明天一早我就去买票，你明天直接跟我回北京。”

要是再让罗符安留在这里，恐怕那心魔还是会缠上他。

罗田一边哽咽一边往袋子里胡乱塞着衣服：“我不管，你不跟我去北京，我也不回去了，这书谁爱读谁读。”

罗符安没动，就这么看着他，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阖上双眼：紫宁，恐怕这次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第二天何大姐洗完衣服出来，看到罗符安日上三竿了还没开门，不免觉得有些纳闷，怕是罗符安出了什么事，走到门前一看，门已经落了锁。

她隔着门窗往里面一瞧，总感觉空了很多。

旁边有一大早来田里放水的村民，看到她在罗符安家走走看看，说道：“别看啦，人一大早就走了，背着个蛇皮袋，说是要去北京呢！”

第25章

何大姐一愣，有些不相信，但看着屋内收拾得干净，该盖上的地方上都盖上了，又不得不相信。

“人家儿子出息啦，带着老罗去北京过好日子咯。”那人拿着锄头一摇一摆地转身回家。

还是暑假期间，罗田先给罗符安随便安排了一个旅舍，然后去学校申请住的地方，通知下来得很快，第三天，罗符安就住到了罗田申请到的宿舍里。

北京比起他们那个小镇真的很繁华，大街上随处可见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乱花渐欲迷人眼。

罗符安就这么在这个地方安顿下来，再也没见过薛紫宁，他有时候也会觉得那是不是就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就像罗田说的，那只是因为自己太想薛紫宁了，太愧疚了，本来她就不存在。

也许吧。

开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