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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病房里，邵母正守在丈夫床边，红肿的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她对何盈招手：“来，盈盈过来坐。”

　　何盈乖顺地朝病床走去，目光一顿，一眼瞥见躺在床上瘦成皮包骨的邵父。

　　他脸色灰败，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呼吸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他胸膛的起伏。

　　何盈的脚步慢下来，她下意识地望向邵世佳。

　　“他几乎一直在昏迷，一天只清醒十多分钟。”邵世佳拨弄着父亲的手，大声说，“爸，您儿媳妇何盈来了。”

　　可病床上的人依旧纹丝不动，生命的流速似乎在他身上按下加速键，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看到生机在逐渐逝去。

　　邵世佳回头看向何盈，眼中满是乞求：“盈盈，你能喊一声爸吗？”

　　何盈咬住下唇，神情复杂。

　　邵母也站起身，用期盼的目光盯住何盈。

　　在死一般的沉寂中，何盈轻轻叹息一声。死别的场景，她不是第一次经历，如果自己一声爸，能让他们感到慰藉，那喊一声倒也无妨。

　　她垂下眼，轻声唤道：“爸，我来看您了。”

　　可回应她的只有心电检测仪上混乱而缓慢的心跳声。

　　期待落空，邵世佳终于绷不住情绪，伏在父亲身上放声大哭起来。邵母也被悲痛传染，她用手捂住脸，无声的泪水从指缝里缓缓流淌。

　　何盈手足无措地站在母子二人中间，笨拙地拍拍邵世佳的肩膀，又把抽纸递给邵母。

　　大约哭了十多分钟，邵世佳终于止住泪水。

　　他双目红肿，送何盈走出病房。

　　“本来打算趁我爸还算清醒，和你尽早结婚的，但现在看来，他好像等不住了。”邵世佳哽咽一下，“对不起，结婚的事，可能要晚一些了。”

　　何盈连连摆手：“现在最要紧的是叔叔的身体，我们的事，等之后再说吧。”

　　“今天真的谢谢你。”邵世佳郑重地拉住何盈的手，“盈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他的手心冰凉，何盈叹口气，反手握住他的手，又用另一只手轻拍他的手背。

　　“保重身体，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当天夜里，何盈正在编辑室里对着电脑屏幕昏天黑地地赶稿子，手机一闪，微信收到邵世佳发来的信息。

　　“我爸走了。”

　　何盈停住敲击键盘的动作，她沉默半响，回复道：

　　“节哀。”

　　信息发出去，一直堵在她心口的那块大石也跟着落地。

　　何盈明白，牵住她和邵世佳的最后那根线已经断掉，两人分手那天已经为时不远。

不破不立

　　何盈下班回了家，何静文和钱茜茜正要从宁城坐飞机回天津。

　　钱茜茜给她发消息：“姐，我和小姨晚上回来，你先去宠物店把铁锤接回来。”

　　寄存铁锤的宠物店离小区有一段距离，何盈扫了辆共享单车，哼哧哼哧骑过去。一见何盈，铁锤兴奋地趴在笼子边上，汪汪汪直叫唤。

　　何盈牵着它出了宠物店，正要在手机应用上叫车，突然感觉牵在手里的狗绳猛地一紧，她毫无防备，差点被拽倒。还没反应过来，铁锤已经头也不回地扯着她朝前方跑去。

　　不远处的街角，一只威风凛凛的阿拉斯加犬正小跑而来。

　　两条狗在街心汇合，铁锤激动地叫个不停，小小的身子绕着阿拉斯加直打转。而阿拉斯加却半合眼睛，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它的脖子上勒着一圈红色项圈，连着的狗绳握在一个戴着口罩的年轻男人手中。

　　何盈气喘吁吁地追上铁锤，一抬眼看见对面男人脑后扎起的长发。

　　她心里一动，试探着叫道：“秦川？”

　　来人愣了一下，目光停在她的眉眼之上。何盈把捂在脸上的围巾扒拉下来，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来：“是我，何盈。”

　　秦川眼里闪过惊喜。

　　“这条柯基是你养的？”他声音嘶哑低沉，何盈险些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嗯。”她拉了拉过分热情的铁锤，颇有些不好意思，“你感冒了吗？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一点小感冒。”秦川轻描淡写，“公的母的？”

　　何盈呆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铁锤的性别。

　　“母的，叫铁锤。”

　　这下轮到秦川呆住，他不可思议地重复：“母的，叫铁锤？”

　　“我妹妹起的，说这个名字听起来有气势。”何盈有些不好意思，可秦川却低低地笑起来。

　　他踢踢身边的阿拉斯加：“小帅，这么看来，我给你取的名字太普通了。”

　　阿拉斯加似乎听懂他的话，汪地大叫一声，把铁锤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杵在何盈脚边一动也不敢动。

　　何盈哭笑不得，从地上把它抱起来，好一阵安抚，铁锤才吐出湿润的舌头，轻轻舔舔她的手背。

　　她的手纤细白嫩，手指纤长，一下又一下抚摸着铁锤毛茸茸的脊背。阳光下的侧脸温柔平和，勾勒出带着金光的轮廓。

　　秦川心里那处隐秘之地猛烈震动，他猛地咳嗽几声，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冲动问道：“方便加个微信吗？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出来遛狗。”

　　何盈讶然抬头：“我们没有加过微信吗？”

　　“没有加过。你一听见密室逃脱几个字就神情恍惚，我还来不及掏出手机，你就忙不迭地找借口离开了。”秦川笑着调侃她。

　　何盈羞赧地笑笑：“我胆子有点小。”

　　秦川却摇头：“或许你只是比常人更加谨慎。”

　　两人加上微信，秦川正在自己庞大的表情包库里寻找合适的打招呼表情，却见手机一震，消息框里弹出一条何盈刚刚发来的消息。

　　“何盈，13984573422”。

　　简单直白得令秦川有些不知所措。

　　何盈冲他笑：“我有时候忙，顾不上回微信。你要有急事就打电话。”

　　秦川也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发给她，笑容真诚：“我比较闲，没有急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深夜，何静文和钱茜茜风尘仆仆地归来。

　　何盈趁钱茜茜收拾行李的功夫，偷偷溜到对面何静文家里。

　　何静文在卫生间洗脸，泡沫糊了一脸，正闭着眼揉搓时，却听到一个神秘兮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小姨，秦川说乔杨好像交新女朋友了。”

　　何静文手一抖，手上的力道没控制住，狠狠戳进眼皮处。她嘶哈一声，倒抽一口冷气。

　　新年那晚乔杨给她发来信息，她以为两人关系已经破冰，没想到回复他时，却发觉自己再次被乔杨拉黑。

　　原来，她以为的问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告别。

　　何盈没注意何静文的异常，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听说乔杨也带着那个女孩去玩密室逃脱，看起来特别亲密。”

　　“也？”何静文敏感地注意到这个字，她自嘲一笑，“看来我不是特别的那个。”

　　何盈张了张嘴，又不知怎么安慰她，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蔫头蔫脑地离开。

　　水龙头又哗啦啦流起水来，何静文把脸上的泡沫洗掉，抹面霜时，一眼瞥见镜子里的女人。

　　她面容憔悴，眼尾有细细的皱纹，年轻时饱满的苹果肌已经有了干瘪的迹象，浅浅的法令纹下方，是略微下垂的唇角。

　　蓦地，何静文想起在乔杨大学门口见到的那群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

　　她们是盛放的花朵，而自己却已现枯萎征兆，就算采花的人肯一时驻足，可最终还是会被更加旺盛的生命力所吸引。

　　她觉得自己足够通透，可不知道为什么，镜中的女人却突然红了眼眶。

　　何静文辗转反侧一整夜，直到快天明时才勉强入睡。

　　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何盈敲着门喊她吃饭。

　　何静文食不甘味，炒得焦黑的米饭连吃两碗，惊得钱茜茜瞠目结舌。

　　“小姨，你丧失味觉了？我姐把蛋炒米炒得糊成这样，你都吃得下去？”

　　何静文这才觉出唇齿间的微微苦意。

　　她灌了一大杯茶水，才把焦糊味冲散。

　　“你这是情伤太重。”钱茜茜一副过来人模样，“赶紧找下一个男人帮你疗伤，越帅的效果越好。如果不怕药效太猛的话，也可以同时找上三五个，几轮下来，保准你把乔杨这个人忘到九霄云外。”

　　“就你话多。”何静文一阵无语，“还不快下楼，二十分钟前你就跟小陈说你已经出门了。”

　　钱茜茜对着镜子描眉画目，不紧不慢回道：“我们早有默契了，已经出门就是还在化妆，快到了就是刚出发，已经到了就是tຊ还在路上。陈时川明白的，你就别替他操心了。”

　　何静文一脸受教了的表情，说道：“小陈有这份忍耐力，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钱茜茜翻了个白眼，向何盈撒娇：“姐，你看小姨，胳膊肘往外拐。”

　　何盈却像没听到似的，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几分钟前，邵世佳发来信息，告诉她邵父的葬礼将在明天举行，请她来送他最后一程。

　　何盈刚要说好，却见对话框里又跳出一行字。

　　“盈盈，这次你是以儿媳身份参加葬礼，我给你准备了孝衣，你明天提早换上。”

　　透过文字，何盈似乎能听到邵世佳说话时笃定的语气。她心底蓦地涌上厌恶，这厌恶甚至压过她对邵世佳丧父的同情。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把手机倒扣过去，假装没有看到。

　　可天不遂人愿，片刻后，茶几上的手机开始没完没了地震动起来。

　　手机停了又响，何盈把脸埋进抱枕里，假装没听到。一旁想通过看电视转移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