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晚上，我吃了一口米饭，感觉满心都是幸福。在此之前的一年多时间里，我没有吃过一口饭，一筷头面条，更不用说蛋糕面包和各种烘焙小点。但是当我看见面前那一大盘羊排果仁饭，看着晶莹剔透的饭粒，看着它们略微烤焦的边缘，看着深埋在饭粒里的干果仁，闻着一阵阵羊肉和羊油的香气，我感到一阵阵眩晕，于是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勺子。一勺子下去，幸福感如同一罐牛乳一般从我的头顶倾倒而下，一直缓缓流淌到脚底。我当时想要说点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声。

碳水加上脂肪，当然是美好的味道。但是作为一名低碳饮食爱好者，这一口饭等同于背叛甚至是犯罪，阴影在我心头徘徊不去好几天。不止是我这样，我见过鸡蛋爱好者的良心受到胆固醇的指责，红烧肉爱好者的良心受到脂肪的谴责。而最应该受到糖分谴责的人，却在肆无惮忌地狂饮碳酸饮料，并且公然打出响亮的水嗝。

这个世界不公平。

我翻了一下过去一年的订餐记录，大约有接近300单希腊沙拉。考虑到我大多数时候每日一餐，这意味着我几乎每天一份希腊沙拉，就是各种草加上腌橄榄和奶酪，最后淋上油醋汁。我的博客，我的微信公众号都叫做《槽边往事》，那是一种自谦的表述。但是，当我每天在餐桌前大嚼各种草叶时，我的确感觉到自己是在食槽里吃草料，耳朵在慢慢变长。

天天吃草对我没多少影响，因为在草的另外一边是大量的蛋白和脂肪。吃草可以暂时忍受，因为还有肉和蛋可以享受。只是没有碳水这件事情就变得很微妙，我认为我不会馋碳水，我也的确可以长时间不吃，但是当有一份好碳水放在我面前，比如说羊排果仁饭，内心还是会产生剧烈的波动。非常罪恶，也非常美味，世间就是有这样的存在，让人着实为难。

我因此醒悟了一个道理：平常可以长期不吃碳水，只是因为碳水做得不怎么样。再好的米，也只是一碗白饭，人们总是在吃到可口的菜时，会想着加一碗饭，重点还是菜，饭是用来填缝的。还有拉面，每次看到面条上覆盖的那几片薄如蝉翼的牛肉，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很糟糕，觉得那就是驴子脑袋前吊着的萝卜。但是我几乎不会反对任何炒饭，除了水汽太重的那一种。因为炒饭很用心，需要加很多额外的料，对米饭有极大的提升。就像是现在，我一回想起深圳来，就记得沙河的那一盘咸鱼鸡粒瑶柱炒饭。一回想起昆明，就记得高山铺那一碗干巴菌皱皮辣椒肉沫炒饭。

想明白这一点，我突然如释重负，顿时感觉跨年夜的那一口米饭也没什么。人不能活在表格数据和论文里，活得对不等于活得好。所有的健康饮食加在一起，或许可以让一个人活得更长更健康，或许不能，但肯定让人活得没多少乐趣。一口浸满羊油，夹杂着果仁，慢火烘焙出来的米饭应该不算是正确选择，但是它的确让人感觉到幸福。而且那种幸福感是我赢来的，因为我已经吃了一年草，换来这一口才会让人有流泪的冲动。

我认为一个人无论活得多么健康，或者说自以为多么健康，也应该不时幸福地吃一口。不能感受到幸福，不能感受到自己在吃饭的人，才需要注意膳食平衡和营养均衡。因为幸福感在他们那里已经被稀释得太多，变成一种日常行为，而这种日常行为可能远远超出他们身体所能承受的量。但像我这样活在草绿色世界里的人，一口饭都能让全身神经系统爆发出璀璨的电光，感觉到有风从脸上吹拂，那就应该不时感受一下这种幸福。不需要那么多，每次一点点就好。

也正因为这样，世界上才有我这样的人，会为了一勺米饭唱赞歌。真正在吃饭时感到幸福的人，可以在舌头上感受每一颗饭粒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