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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说夫妻要百年好合，举案齐眉，今日良辰好景，我来替你画眉吧。”

言羽笑着应下。

远山娥眉青黛，明眸善睐，程璟言轻扫过她的眉眼，心中前所未有的满足。

时至今日，当年一诺，终于要完成了。

程璟言牵着她的手，步步走进喜堂。

以涂山生灵为贺，一拜天地，降生万物，以得他二人携手。

二拜先辈，以答赠骨血生命之恩。

夫妻对拜，自此日日同心，恩爱不离。

“礼成！”赤珠笑着高声宣布。

只是话音刚落，一小妖便惊慌失措地跑上前来。

“不好了，阿主，外面来了好些个昆仑山道士，说是前来讨人。”

言羽掀开盖头，看向程璟言。

不必多想，自是昆仑之人，必定是要让程璟言回去的。

“该是你师父不放心，唤你回去。”

程璟言眉头紧蹙，见言羽脸色愈发苍白，忙将她扶进房间：“师门到底于我有教养之恩，按说，我确实应该说一声，你且等我片刻，我去去便回。”

言羽冲他一笑，轻轻点头，不再多言。

程璟言远远便看见谢长吟持剑立在涂山结界口。

“师兄！”谢长吟看见他，急急唤了一声。

程璟言神色一紧，这才发觉昆仑可能有事发生。

他阔步上前，沉声问道：“怎么了？可是昆仑有何事发生？”

话音刚落，众弟子便跪在他面前，谢长吟沉痛道：“师兄，师父昨日殒身归西，临走前还念着希望能见你一面，还请师兄回昆仑一见！”

程璟言闻言亦是脸色大变。

且不说旁的，师父待他如子，他亦视师父，如父如师。

没曾想他不过历劫一番，便与师父天人永决，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上。

程璟言看了一眼身上喜袍，心中一闷。可是他若走了，言羽又怎么办？今日可是他们大婚之日。

可言羽如今身子虚弱，根本已经受不得长途劳累。

“长吟，你也知道，昆仑山仙气磅礴，我如今只怕无法再入昆仑山。”

可谢长吟一把拉着他就往山下走：“师父知晓，所以嘱托弟子将他葬礼安排在昆仑山下，他老人家只想见你一面，师兄，快走吧！”

程璟言回首看了一眼挂满红绸的涂山，甩开了谢长吟的手：“你们等我片刻，她也在等我，我不能这样抛下她走掉。”

说完，程璟言闪身回了洞府。

言羽倚靠在床边，显然是已经连坐着都没有什么气力了。

只是，听见程璟言的脚步声，言羽又强打起精神来。

她强撑着对他浅笑，只轻轻一句：“你回来了。”

一瞬间，程璟言只觉喉头酸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可是，师父身殒，他怎么说也要回去看一眼才行。

言羽似乎是看出他心中纠葛，依旧浅笑着问他：“你要走吗。”

程璟言紧紧攥住拳，上前握住言羽的手：“师父他老人家仙逝，于情于理，我得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言羽自然从不与他为难，听罢，也只轻轻点头：“如此，确实应当，那你且去，我等你回来。”

程璟言心里像是被刀刮过一般，疼痛万分。

直到最后，他还是让她等了。

他俯身在言羽额头轻吻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我一定很快便回来。”

言羽敛去眼中疲累，眸光皆是温柔：“恩，没事，我还有很长时间去等待。”

实则，只要是他，她便能一直一直等下去。

程璟言走了，言羽最后一眼看到的仍旧是风中翻飞的一片洁白衣角。

这一夜，洞房花烛，房间的喜烛燃到了尽头，也依旧没有等回那个人。

第三十六章 灿烂千阳

破晓天明，天边的一丝晨光打破了夜的寂静。

言羽恍然睁眼，房间里还是空空荡荡，程璟言还是没有回来。

她恹恹起身，感觉今日身子比从前爽利不少。

可言羽清楚，这多半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了。

她早早起身，换上一身素雪流光裙，白衣银发，翩然若仙。

赤珠推门进来看见她的样子，也像是明白了什么，霎时间便红了眼眶。

“阿主，今日晨光万丈，一定是个好天气，要不要出去走走？”赤珠的声音分明带着几分哽咽。

言羽无力地点了点头：“今日天色甚好，一会儿你帮我摆张榻去梨林，那的花香很好闻，我也想去那儿晒晒太阳。”

赤珠抹了下眼睛，这才应下，转身离开。

言羽看了一眼窗外，眼睛愣愣的有些出神。

“你若再不回来，我要等不到你了。”她喃喃一句，其中却有多少无奈。

这万年不谢的梨林，日日花开，可到了这一刻也开始有衰败的迹象了。

言羽让赤珠扶着，方才躺在了榻上。

阳光明媚，透过梨树缝隙洒下的阳光半点也不灼人。

微风阵阵，枝头的梨花洁白如雪，风吹便洒下几朵在她的裙角。

“赤珠，去帮我折一枝梨花来，一定要枝头最艳璨的。”言羽晒着太阳，眼皮却越来越沉。

赤珠抹着眼泪应下，去梨林折花。

言羽听见耳畔风声呼呼而过，像是在唤她离去。

这尘世忽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她能听到梨花从枝头凋零，打落在地上的声音。

远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鸟在叫，那声音仿佛在说“不如归去”。

赤珠将摘来的梨花枝放在她手心，她听见赤珠呜咽着在哭。

她很想去安慰赤珠，可是却好像怎么也说不出安慰之言。

说来世间苦难实在太多，如今，就连她要死了，都惹得身边之人如此难过。

实在是不该，可是若就连死了，都没有人肯为她哭上一哭，那人间实在太过无趣。

言羽看着碧蓝的天空，想着，这要是晚上就好了，这样，她说不定还能再看一眼繁星满天的星空。

若是见不到星空的话，那也罢，能见到那个如星辰一般的人也好。

可是，耳边只有风吹花落，那人还是没有来。

言羽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仍想着，其实，如若死后能够选择的话，她希望能变成一朵花，在程璟言路过的树下，静静凋落，打在他肩头。

她又希望，能是一阵风，可以绕着他吹个不停。

或者是一缕月光也好，会洒落在她想他的每个漫长夜晚。

可是最终，她什么都不是，她只是一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狐妖。

她只是一只爱上人类的狐妖，最终殊途，亦未能同归。

言羽手上的梨枝掉落在地上，她缓缓闭了眼，嘴里最后喃喃一句：“终于，我没等到你回来了。”

可是在闭上眼的前一刻，她模模糊糊看见一缕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梨林。

也许是梨花晃眼，她看不清那是当年的白衣少年，还是幻影。

耳边爆发出赤珠悲戚的哭声，言羽嘴角噙着笑，在五月最灿烂的一天离开了。

临走前，她带走了涂山万年不谢的梨林。

转来生的话，她应该还是一尾银白不羁的九尾狐吧。

程璟言回来的时候，便只能看见凋谢的满山的梨林，和空空荡荡的洞府。

他知道，从今往后，要等待的是他自己了。

第三十七章 如此，而已

那之后的数百年，真是漫长而又孤独的岁月。

程璟言走过青山蓝海，看过大漠黄沙，越过崇山峻岭，唯独再没回过涂山。

黄泉他总要时不时去寻一回，可总也找不到那人踪迹。

他终归成不得仙，却并非不能得道。

大道在心，不在于位。

行走在世间，亦有不少人说他修邪道，而受尽指摘。

一如人对妖孽一般的仇视与厌恶。

可程璟言只是淡淡一笑，又钻进深山里，遇到恶人便惩治，遇到善妖亦救助一二。

他已经忘了，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过他，他要去哪里，又在找什么。

他的答案总是一样：“我在寻一只九尾狐玄狐，她赤瞳银皮，身有九尾。”

亦有无数人劝过，这世上九尾狐虽不多，但银狐不都长得一个样？哪里能找得到。

程璟言总摇头：“不，只要见过她一眼，我便定能认出她来。”

在秋末长安城内，花灯节一期一会，四季总有那么一个由头来放花灯。

河神究竟有没有收到河里的心愿，又有没有替谁达成过心愿，程璟言不知道。

只是每每望着这河灯发呆，他便总能想起一个叫言羽的狐妖。

他呆呆望着河中花灯，脚下飘来一只发着青光的河灯，他看着微微一愣。

上面的花灯还残留着一丝法术，可这法术的气息格外熟悉。

程璟言拿起那盏花灯，才真切感受到，这只便是言羽当年许愿的河灯。

因她施了法，这河灯百年未灭，在不知道游历了几条长河之后，又回到了这里。

想来，天命这种东西，真是残忍又仁慈。

明明赐予了他最好的东西，却又在拥有之后，要带走一切。

程璟言取出花灯上的纸条，摊开来看。

却见纸条上只写一句：望君常无忧，妾心做磐石。

他恍然记起，当年他放的那盏河灯，他许的愿望亦只有一句。

愿卿无所愁，君心似南星。

他苦涩一笑，却不知道该欢喜还是难过。

“诶，在那在那！快抓住那只小银狐，莫让它跑了！”身后传来一阵喧闹。

程璟言转身看过去，却见一只赤瞳银色九尾狐一路窜过人群向他奔来。

有几个猎户在身后穷追不舍。

他微微扬唇：“我找到你了，这一回，我认出来了。”

拂尘一挥，程璟言便将银狐缚在了怀中，起先银狐还死死挣扎。

可程璟言轻轻摸了摸它的头，温声安抚：“莫怕，有我在，不会让人伤到你。”

像是感受到他的善意，银狐挣扎了两下，果真乖乖听话，窝在他怀里不动弹了。

程璟言满意一笑，一挥袖，远离了人群。

从此，人间便总能看见一白衣男子带着一只九尾银狐行走这世间。

百年又百年，千年亦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