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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停顿了一下。
“先生曾说过,我的性子是做御史的一把好料子,这么些年,我有私心,亦有本心,我除了想为唐家讨一个公允外,还想努力不辜负先生的话。”
“陆时,这世上何来公允二字?”
皇帝身子往前凑了凑,直直看着陆时的一双眼睛。
“他生来为嫡,我生来为庶,你陆时虽姓陆,却生来不过是个私生子,谈何公允?”
陆时眼中慢慢簇起一团熊熊烈火。
“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水不得时,风浪不平。
命里已安排定,谁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唯一能选择的,便是对得起自己胸膛里的一颗心。”
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帝王——
他杀伐果断,文韬武略,平定四海,知人善用,华国在他手上,堪比汉唐盛世。
但手上的血太多了,流都流不尽;刀下的冤魂太多,阎王殿里装都装不下。
“陛下不是一个好人,但是一个好皇帝。”
陆时慢慢伏下身子,额头触碰到地上。
“臣有幸陪陛下走了十八年,不悔;但臣想为唐家讨一个公允,十八年亦不悔。请陛下,赐臣死罪!”
诺大的殿里,一片死寂。
……
“裴大人,裴大人。”
小内侍颠颠的跑过来,趴着裴笑耳边道:“老大人没事了。”
裴笑一脸的不敢置信:“当真?”
“千真万确。”

“我的观世音菩萨哎!”
小裴爷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赶紧从怀里掏出银票,一咕噜脑儿都塞到小内侍手里。
“他人呢,这会在哪里?”
“怕是已经到了家。”
“阿弥陀佛!”
小裴爷双手合拾朝天上拜了拜,心说这一下总算是没事了,安稳了。
不对啊!
小裴爷脸色一变。
怎么就没事了呢?
陛下为什么要放过他?
这不合乎常理啊!
……
小裴爷变脸的同时,陆时已撑着伞走进院子。
陆大在屋檐下等着他。
“老爷回来了,先用饭,还是先沐浴。”
“先沐浴更衣,让厨房温两壶酒来,你陪我喝一点。”
陆时把伞递给他,“对了,箱笼里那套水蓝色直裰你替我拿出来,我要穿。”
陆大拿伞的手,微不可察的顿了一下,还没应声,陆时已经走进了屋里。
沐浴、更衣。
陆时走到铜镜前,发现领口有点歪,又伸手正了正。
“这衣裳是她送我的,她说我穿这个颜色显年轻,请的是我们金陵府最好的绣娘。”
他转过身,伸长双臂:“阿大,你瞧瞧如何?”
陆大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你啊,总不说实话。”
陆时伸手点点他,又转过身,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人老了,个子就缩,这衣裳当年我穿正正好,如今穿是偏大了,都有些撑不起来,阿大,你来替我缝两针。”
阿大不动,只是红了眼眶。
陆时走到他面前,“走,陪我喝两盅。”
“老爷?”
“你素来是个痛快人。”
陆时拍拍他的肩,摇头笑道:“走!”
阿大跟着走出去,这时有下人送酒菜来,陆时命令道:“多摆一副碗筷。”
“是,老爷。”
两副碗筷摆好,下人掩门而出,陆时拉着陆大在小桌边坐下。
四盘小菜,酒是米酒。
陆时连喝三盅,又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
“主仆一场,没什么东西可留给你的,我身后的东西都给你。”
“老爷?”陆大心上一痛。
陆时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我死后,陛下定会让我葬在皇陵附近,也不会让我穿这身衣裳上路,衣裳脱下来后,你把它埋进她墓里,也算全了我的心思。”
陆大再忍不住,眼泪籁籁下。
“有一个人,我瞧着面相有几分熟悉,你应该和我一样,也有这个感觉。”
陆大陡然睁大眼睛。
陆时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容易的,阿大,看着点。”
陆大含泪点头,“好。”
陆时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把帕子塞他手里后,走进厢房,轻轻掩上门。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他自言自语一声,走到脸盆前,用帕子净面净手,用清水漱了口,然后走到窗边,静静地站了一会,才吹灭烛火,躺到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手温柔地抚上了他的额头。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女孩儿,女孩儿有一双清亮的眸子,像花瓣儿一样的红唇。
她冲他莞尔一笑,“陆大胆,跟不跟我走?”
他抓住额上的那只手,牢牢地握在掌心。
他有好多的话要说,说思念,说艰难;
说这二十六年每一个清晨,每一个夜晚,他都想牵着她的手醒来,再牵着她的手睡去。
“唐小未,你怎么才来接我呢!”
他最后还是说了这一句。
永和十七年。
八月初八。
华国赫赫有名的御史陆时,于睡梦中溘然长逝,享年五十五岁。
第四百零五章郑家
“李大侠,李大侠——”
小裴爷这一嗓子,让李不言头皮炸裂。
黄芪一脸歉意地挠挠头,“他平常也不这样,可能是担心薛姑娘吧?”
李不言心说我谢谢他啊,鬼都要给他嚎来了。
小裴爷打伞走进院子,见李不言和黄芪都站在屋檐下,东厢房里黑漆漆的,不由放轻了声音。
“我家如梦呢,醒了没有?”
“爷再多嚎几声,她就醒了。”黄芪小声嘀咕。
“混账王八蛋,敢挑你家爷的不是。”
裴笑一脚踢过去,黄芪赶紧躲开了。
李姑娘冲裴笑一勾头,笑嘻嘻道:“小裴爷,进来喝盅热茶啊!”
笑得这么骚气,非奸即盗啊。
裴笑生起了警惕,“你想干什么?”
“不干嘛。”
李不言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伞,又冲他咧嘴一笑。
“这不是好奇吗,想请小裴爷说说水榭里的故事,挠心挠肺的,都坐不住。”
嘿!
头一次发现,这丫头笑起来还挺有几分姿色。
“还愣着干什么呢。”
李不言一把拽住裴笑的胳膊,“小裴爷,外头冷,咱里头说话。”
“唉唉,你放手,放手……别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儿,让我家如梦瞧见了,还以为……”
“我家如梦这会瞧不见。”
李不言朝黄芪递了个眼神:还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黄芪迫于李不言眼里的杀气,鬼爪子到底伸向自己家的主子。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裴笑往里走。
把人按坐在太师椅里,李不言沏茶、端点心,黄芪拿热毛巾给主子一根一根擦手指头。
让搅屎棍伺候,裴笑受用死了,眉一挑。
“来,把身上的帕子掏出来。”
李不言和黄芪对视一眼,心说这是要干嘛?
裴笑冷哼一声,“这故事说出来,得一个个哭死你们。”
外间的声音,一墙之隔的穆念一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不能动弹。
梦境迟迟不来,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关进了一道门,门里雾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看不见,更要命的是,她还走不出去。
这次怎么会这样?
和以前的完全不同。
穆念一无奈,只能盘腿坐下来,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雾一点一点散去。
一座宅子出现在她面前。
穆念一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看过,刚要细想,她的身体浮了起来,浮到一处院落的上方。
她低头往下看——
只见墙角的树丛里,躲着两个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树丛外的拱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绿衣丫鬟,一个紫衣丫鬟。
突然一股巨大吸力,将她的身子吸了下去。
穆念一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吸进了女孩的身体,并且耳朵能听